因著午食沒吃好,午後又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瑛娘這一覺睡夠半個時辰便受不住餓醒了過來。
肚裡空空,哪怕精神尚有些不濟,瑛娘也不想在床上纏綿,索性打了把井水洗了洗臉,聽著灶間動靜緩步而去。
灶間自是瑾娘在為明日的生意熬骨湯。
豬骨敲碎,其髓可見,入甕不消兩刻便滾出了油珠來。
瑛娘來時骨湯已至油黃,瑾娘見她撫撫肚子便沒忍住一笑,放了勺指了下灶頭裝著雞絲的碗,小聲道:“趕緊墊墊肚子,奶和嬸嬸們都不在院兒裡頭。”
瑛娘依言撚了一小撮放進嘴裡,訝於瑾娘態度之變,靜靜看了她許久。
瑾娘卻是因著汪木匠的態度才如此放開。
麵攤子這一晨便掙回了家裡男丁一日也掙不來的錢,瑛娘便是拖著阿爺去割了沒甚油氣的豬肉也沒挨罵,回來更是丟下活計直奔屋裡頭去,她再畏手畏腳,倒顯得這一家子就她能受氣了。
不過瑾娘也是由此會出“有錢便硬氣”的道理,心裡盤算著來年嫁去雲家,也得與表哥商量個營生,免得家裡頭多她一張嘴再過得緊巴了。
“瑛娘明日還去城頭嗎?”
瑾娘今晨起初還忙不過來,後來理順了做起來也鬆快,回來再想,便判斷這攤子頂多三個人便能忙活過來,一人撈麵打澆頭、一人認客送麵碗、一人管著拾掇洗碗。
這來回兩個時辰,瑛娘走來夠嗆,若不去城裡應也不成問題。
瑛娘確是不太想再走著去,當即搖了搖頭,“一會兒我與奶說,最好你也彆去了,我有彆的事兒想讓你幫著做。”
“啊……”瑾娘沒想到自個兒也不需做這灶間的活計了,頓時有些後路不知的無措,“我……若我不去,誰來撈麵呢?”
瑛娘仔細想了想。
“汪瑛”在這老汪家著實沒什麼存在感,時常食不飽腹,不過在她的印象中,整家兒的確就娘和兩個姐姐做的飯食味道最好,餘下奶和三位嬸嬸做出來都無甚滋味。
不過湯都是家裡熬好的,雞絲也是在家炒過的,去城頭支攤子的人也隻需升了爐火架上甕撈麵就成,想來奶也不會允那不安生的來破家裡頭的營生,這難題自可甩給她去操心。
如此想著,瑛娘也就如實說了,“讓奶定,左右這錢她是最想掙的。”
徐氏掌家,掙來的錢通通被她拿捏著。
瑾娘一想確是如此,便按下心中那點不知滋味的遺憾,笑著攪了攪甕裡的骨頭,“今日殺雞我便也不做了,明日誰去支攤子便讓誰殺吧。”
“是該這樣。”
一日打探毫無收獲的徐氏瞧著時間回了家。
見瑛娘和瑾娘在灶間忙活,她心頭高興,便樂嗬嗬的在灶門口招呼了瑛娘出來,“瑛娘!快來,奶跟你說說話。”
瑛娘到了院兒裡,徐氏便拉著她聊起了今日的進賬,“倒是真叫你做成了!明個兒也接著去吧?若能日日掙得這些錢,家裡頭定不會少了你一口肉吃。”
能掙來錢,便是今日瑛娘做主割回來的肉,徐氏也願意可著她的嘴來安排。
瑛娘可不會隻為了現在吃口肉就去城頭操勞,聞言搖頭,隻道:“明個兒我與四姐都不去了。”
“……”徐氏沉默,生怕自己會錯了意,半晌才試探著問:“咋就不去了?”
“一日來回就得兩個時辰,午食也吃不上兩口,實在累得慌。天宮仙官兒本來就嫌我乾瘦不好看,若再勞累,將來怕是更沒機會被選去天宮了。”
“……”
徐氏默默打量瑛娘。
當初擇兒媳,她也是沒經曆過,便挑著口碑不錯的人家兒選了最好看的雲氏。
雲氏幾個閨女,說有多醜是不可能的,但因著家裡頭人口多,日子過得緊巴,這幾個姑娘便不比彆家養得好,再看瑛娘,確是比瓊娘和瑾娘養得更不如,與村裡那些個同齡的姑娘一比,愣是見小一歲餘。
可這不都是因為沒錢鬨的嗎?
徐氏私心有些觸動,暗噓一聲,撈起瑛娘的手輕拍了兩下,道:“放心,有奶做主,自是不會再多虧著你。”
瑛娘故作心有戚戚,點頭答道:“便信奶這一回。”
“……”
觸動瞬空。
“那你與瑾娘既不去城裡頭了,這攤子……依著你看,交給誰更合適呢?”
“三叔三嬸已去過一日了,也算熟工,便接著去吧。隻是兩人怕是不太忙得過來,再叫上三哥更好。”
這倒正對了她最不想的安排。
不過這營生讓其他人去也不見得多好,徐氏便隻歎了歎氣,勉強接受了。
“那你有什麼需得提醒你三叔三嬸注意的?先與奶說說,明早奶得多叮囑他們一遍才好。”
要維持麵攤,這一日談下來的豬骨、桌凳自然需得與他們交代,瑛娘沒藏掖,便與徐氏說了說。
徐氏聽罷卻是反應激烈,也不拉著瑛娘的手了,蹙著眉頭冷冷拒絕:“雞骨怎麼不能燉湯了?需得一日多花那五文本錢!再就是桌凳,誰家沒有?便非得給錢租彆家的?”
瑛娘順勢收回手自個兒盤著縮進袖子,細聲反問:“今日掙得銀錢,奶還算滿意?”
“……”徐氏被問得一頓,卻是不好再橫眉豎眼了,“今日滿意,明日卻得少掙十文,又該如何滿意?”
“奶,您這賬可沒算對。若叔嬸自個兒背桌凳,三張桌配十二張凳,需得幾人才搬得去城裡?入城稅可不管進城的是不是一家,幾人便給幾文。”
“自然,奶也可不讓叔嬸帶上桌凳去支攤子,今日可半數食客說了想要張桌子方便坐著吃,您若舍不得,那些食客轉天兒可就不來了。”
“再一個,雞骨吃多了便不香了,五文錢的豬骨卻能出一鍋油水豐厚,得不得多幾個香氣誘來的食客點上一碗?一碗撈麵幾文?一鍋豬骨幾文?”
瑛娘一通說,讓徐氏腦子裡全然算不過來了,不過隻單單入城稅的價差徐氏還是能想明白的。
三套桌凳少說得六個人才能搬動,去時走上一個時辰的路,便是送到城門口再回來又如何?萬一還有彆的營生,家裡頭也是要人的,少了六個人得虧多少錢?
那可不是每日省來五文就能攢下的。
“好……便聽你的。那你也與奶說實話,叫你四姐在家頭可是有彆的安排?”
瑛娘沒說是與不是,繼續講那麵攤的營生,“明日奶隻管叫三叔三嬸將剩下的麵團都帶去扯了撈麵,隻一個,昨個兒炒的雞絲,明日不許再拿去賣,今晚再殺一隻雞,重新燉了作澆頭湯、炒新的雞絲。”
徐氏隻覺這孫女句句往自己腦弦上挑,咬著牙問:“這又是個什麼說法?”
“雖是入了秋,可這天氣一早一晚皆有不同,昨日的雞已是隔了夜了,再放一晚明日怕是不鮮。城頭的那可嘴叼得很,鮮不鮮他們一嘗便能嘗出來,熬新湯、炒新肉,自然也是為著把這些嘴叼的食客都攬住。”
“……”
徐氏不好說城頭那些人的好壞,但為了多掙錢!
“行,這也聽你的。那剩下的雞肉……”
瑛娘笑得麵頰微紅,道:“自然是給家裡頭添個菜,讓大夥兒補補身。”
“……”這怕才是瑛娘最想要的吧?
徐氏默認了這安排,瑛娘便也不再吊她胃口。
“明日需得五哥六哥帶我去山頭瞅一瞅。”
“山頭也能尋摸出營生?”
“自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跟咱們家靠田吃飯儘相同?”
大王村村西有條小徑可上山去,那山名作夕山,傳言少說綿延千裡,便是大王村所見也不過其山外圍一隅。
村裡頭常有人循著小徑去砍柴、挖野菜,時節裡也有那好運的能從矮叢腐土裡尋摸著點菌子,最最好運的,也能逮著跑出山的野兔,無論自家吃亦或拿去城頭農集賣個三十文,都是頂好的。
但……徐氏想不到一個姑娘家能從山頭找到什麼營生,畢竟老汪家這許多田也沒見得將這一家子養得多好啊?
徐氏一時愁苦非常,又是一歎氣,允了,“一會兒吃過飯我便與你五哥六哥說。”
“謝謝奶。對了,我竟也不知咱們家裡頭有沒得菽?”
老汪家自然也是種豆的。
四十畝稻、麥一收,汪木匠便帶著四個兒子開始養田肥土,通常隻留下兩畝來種菜和菽。
時下,一畝地可出四百斤蘆菔、五百斤菘,一冬到春,自家吃緊夠;另一畝地則出三百斤菽,隻是菽不管飽,賣也賣不出好價,除非年景不好,也沒得哪家煮來吃,今年地頭豐收,汪木匠便讓徐氏拿了去年的菽收賣了還饑荒,所以糧倉裡頭也隻剩下以備應急的五十來斤。
“家裡有,隻是你要那豆子做什麼?”
“今日我在城頭尋摸彆的營生,見雜貨鋪子裡有菽乳,便想起我在天宮也曾見過菽乳,仙官兒還讓我與她幫了下手,若讓我試一試,應也能做些出來。”
雜貨鋪子徐氏也曾去過,見那白方方的稀奇擺在架子上還好奇問了問,才知其一方價值三文,可用來做菜燉湯,是城頭一富家小姐嫁妝方子做出來的稀罕物。
眼下自家的姑娘竟也能試著做了?!
難不成那富家小姐的房子也是去天宮學來的?!
今後這營生便讓自家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