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發停下手裡的活兒,轉頭一看,麵露驚喜:“梁小娘子?來河市買菜啊?”
梁琪點點頭:“買些羊肉、豚肉,和小麥粉。”
羊肉卷要趕緊做,湯包和麵條也要事先備好,今日要買的食材還真不少。
張德發爽朗地笑了聲:“聽說了,那孟記食鋪的湯包和羊肉卷都是你供貨嘛,還有這幾日賣得不錯那喜麵,也是出自你之手。”
不得不說,梁小娘子很有天賦,不僅有做飯的天賦,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要知道,做飯好的人不一定會做生意,比如他自己。
梁琪笑了笑,問:“您怎麼在這兒啊?這醃菜是?”
張德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在這兒賣醃菜。”
梁琪很是詫異,曾經四司六局的鐺頭兒,就算不做鐺頭兒了,錢財應該也沒少積攢,又有一手的好廚藝,怎麼會到來河市賣醃菜?
張德發看出梁琪的疑惑,解釋了一番。
原來張鐺頭兒從四司六局離開後,也在一些酒樓腳店尋過廚子的活計,不曾想,得到的答複都是一樣的:不要。
這就很可疑了,明明是個手藝上佳的大廚,竟都不用,甚至連工錢都沒談就做出這樣的答複。
梁琪猜測:“像是被人交代過。”
“的確,打招呼的人正是呂把頭兒。”張德發說,“他應是和酒樓行會的行頭兒說了,行頭兒又告知底下的鋪子,都不許用我。”
梁琪憤憤道:“這呂把頭兒真可惡!”
先前她還覺得呂把頭兒隻是個重利的商人,德行倒還過得去,也是到現在,才發現那就是個極為陰狠的人,既然注定了張鐺頭兒結仇,就一定要把人按死,不留一點讓仇人反撲的可能。
以呂把頭兒的地位,想命令行會的酒樓一行的行頭兒不是那麼輕鬆,怕是也花了大價錢,才讓行頭兒答應他的謀算。
這樣的人難道不是陰狠?
看來往後在四司六局,自己得更加小心謹慎。
“既然食鋪去不了,那為何不去其他司局?”她又想到一條出路,“各司局之間是競爭對手,又不受行會管束,旁的司局把頭兒必不會買呂把頭兒的帳啊?”
張德發怎麼沒去過?他幾乎把汴京城的四司六局跑遍了。
可呂把頭兒的司局一家獨大,其他司局都是小打小鬨,倒是肯要他做鐺頭兒的,隻是工錢少得可憐。
他哪接受得了這般落差,還不如在河市賣醃菜,起碼不用受人管束。
“梁小娘子,不瞞你說,我甚至還打算自己開家食鋪。”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可內子說我隻會做飯,不是做生意的料,是花錢打水漂,還不如安安生生地賣醃菜,也就作罷了。”
梁琪知道張叔的為人,性子是直了些,有時還有些急躁,當純手藝人的廚子是再合適不過,倒的確不太適合做生意,一輩子的積蓄若是打了水漂,那還真不如穩當著來。
至於張鐺頭兒的娘子,她聽采荷說起過,據說是身子不太好,隻能在家相夫教子,生意上幫不上什麼忙。
算來算去,賣醃菜竟是當前最合適的營生。
梁琪有開食鋪的打算,原本計劃廚子一職是自己留著的,再招募個掌櫃,此刻看到張鐺頭兒才華埋沒,突然覺得廚子的位置可以留給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食鋪可以開多大,或許最開始是個小食鋪,慢慢能發展成大酒樓也不一定啊。
自己總不能一直困於灶台前。
昨日她又清點了錢箱,算上這些日子賣喜麵的營收,也有五十多貫了。
這些錢雖然賣不了鋪麵,更租賃不了大酒樓,等再攢攢,租個小鋪麵還是足夠的。
開鋪子的夢近在眼前,廚子的人選也近在眼前,得先預定下來。
梁琪笑說:“張叔,我預備開個小食鋪,到時候請你來當大廚可好?工錢好說。”
張德發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個還不到二十的小娘子都要自己開鋪子了?”
說完,他突然意識到,梁琪雖然才十七歲,可廚藝已經不凡,做生意的頭角也逐漸展露出來,隻要有足夠的本錢,當即就開也不是可能。
若是梁琪願意請他去當大廚那當然再好不過了,肯定比在這賣醃菜強得多。
他笑說:“怪我小瞧人了,梁小娘子,等你的食鋪開起來,我一定去。”
梁琪如今不是備菜丫頭了,鐺頭兒的工錢可比備菜丫頭高得多。
按四司六局的規定,備菜丫頭的工錢是三百,普通廚子的工錢是一千錢,鐺頭兒的工錢是一千六百錢,也就是兩貫。
攢起錢來倒不是難事。
又嘮了一會兒,眼瞅著時間不早,該去賣肉了。
張德發連忙撈出一塊自家醃的醃菜放進碗中,讓梁琪帶回家嘗嘗鮮,又指著他那板車說:“要是買的食材太多不好拿,就先把我這車拉走,等卸了貨再還回來就是。”
梁琪要買的食材還真有些多,怕是背不動,有輛板車倒也方便。
這板車和太平車還不一樣,不如太平車裝得貨物多,好處便是一人或拉著或推著就能走。
她便道了聲謝,推著板車去買食材。
河市的規模可不小,類似後世一站購齊的大超市,很快就把要買的食材全都買齊了。
等買好食材回到家,門口等著個閒漢。
那閒漢梁琪眼熟,是四司六局的,見到梁鐺頭兒回來就上前傳口信,司局又有生意了。
從前梁琪是備菜丫頭,自是不必打聽主家太多閒事,隻需要做好份內的活計就好,至於主家的基本情況以及口味,那是鐺頭兒該考慮的事。
現在不同了,她是鐺頭兒,不僅要負責做菜,還得製定菜單,所以主人家的習性、喜好都得一一問清楚。
司局的閒漢和後世意義上的閒漢不同,乃是一種職業,即專門跑腿傳話的人,因隻負責跑腿傳話,沒有正經的活計,才被稱為閒漢。
故而,閒漢對主家的情況一早就打聽得十分清楚,現下正要說與梁琪聽。
這回要辦宴席的主家不是旁人,正是汴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恒王。
說起恒王,連梁琪這個穿來沒多久的人都聽說過,乃是當今地位最尊崇的親王,官家的親弟弟。
這位恒王戰功十分卓著,曾替先皇和官家立下不少軍功,是當之無愧的實權親王。
像這種實權派的親王大多為皇帝所忌諱,哪怕是親兄弟。
早年的確有功高震主的流言傳出,好在恒王是個知進退的主兒,便自請交出軍權,杜絕了造反的丁點兒可能,如今上了年歲,更是請旨辭去身上一切官職,隻保留個親王的爵位,令官家再無任何後顧之憂。
官家念及功勳和親情,許了親弟弟及後代滿門榮耀。
恒王已經年逾五十,朝著耳順之年莽奔,仍舊謹言慎行,這麼高的地位,卻連宴席都不大操大辦,隻邀了至交好友,算作家宴。
家宴請四司六局,多少有點軍刀切黃瓜的意思。
閒漢告訴梁琪,是於相公給老恒王特意推薦的他們司局,說廚司做得麻葉酥酪特彆好。
梁琪:“……”
合著根源還在她這兒。
恒王這輩子是什麼都不缺,想吃廚司做的菜肴,乾脆請了整個四司六局,也不算什麼稀罕事。
梁琪了解主家的大致情況,又問起主家及賓客的口味。
閒漢一早向王府的得力人打聽了,恒王沒什麼忌口,早年行軍打仗吃慣了苦,自是什麼菜式都吃得下。
倒是恒王的獨女,寶陽郡主,據說是個口味難伺候的。
梁琪心中了然,謝過閒漢,又與他抓了一把自己醃製晾曬的田棗乾和蜜餞,算是謝禮。
又要上工了,梁琪首先要做的,依舊是把家中的事打理好。
湯包和羊肉卷的安排已是熟門熟路,隻要多做些給孟二娘送去,儲存在食鋪的冰窖裡即可。
至於喜麵的生意——如今正是喜麵熱賣的時候,必然不能關門大吉,把嘩啦啦的銅錢拒之門外。
她都想好了,賣喜麵不麻煩,無非就是一手收錢、一手交貨的事,買賣地點就在家中,交與瑩姐兒和元哥兒兩人,應該不成問題。
瑩姐兒算賬快,又正在學管賬,收錢和記賬都是把好手;元哥兒既是練家子,體力活就給他包攬了,有開封府皂隸的名頭在,想來也沒人輕易來搞亂。
也不讓兩個小的白辛苦,照常發工錢就是。
等梁瑩和梁元回到家,梁琪把想法跟他們一說,兩人痛痛快快答應下來。
梁瑩跟著薑娘子學管賬,尚且在學習的階段,薑娘子沒放手把食鋪的賬本交由她來管。
她正缺一次練手的機會,現下阿姐把喜麵的賬目交給她,雖是簡單至極,到底是本完整獨立的賬目,總算能好好練手了。
梁元也很興奮,現在管著一個家的安全,將來就能管著一縣、一郡、一城、甚至一方疆土的治安,也算用用武之地了。
何況還有工錢拿。
阿姐可比食鋪和開封府大方多了,工錢給得足足的,就是讓人有動力。
梁琪交代完所有事,再無後顧之憂,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準備明日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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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寶陽郡主府。
寶陽郡主靠在軟榻上,拿著銀簽悠閒地紮蜜瓜吃,抬頭望了眼窗外黑透的天兒,施施然問:“官人還沒回來嗎?”
立刻有丫鬟上前回話:“回郡主,老爺方才讓人帶話回來,說今日殿前司事多,留宿大內了。”
這話放在彆人身上像是托辭,放在郡主這裡,她卻深信不疑,無他,隻因她這官人是一等一的實誠人。
隻要在家,就愛黏著她,處理公務也要她紅袖添香在側,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故而劉官人若不是有什麼脫不開身的公務,也不會選擇留宿大內。
寶陽郡主聳聳肩,又問:“子今呢?也沒回來?”
丫鬟正要答話,隻見一襲青衫的年輕郎君走了進來,疏離的神情沒有因為回到家而有絲毫柔和,依舊斂容肅目。
劉子今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子今下學,來給母親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