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菜小夥兒(1 / 1)

郭員外出身商賈,是汴京城有名的富商之一。

和武舉出身的李老爺不同,這位郭員外並不一味地追求雅致,人也上了年紀,越發地懷念幼時田間的淳樸鄉風。

因此這次的壽宴,東家不求雅致,隻要熱鬨。

前院沒有絲竹管弦,倒是嗩呐吹得震天響。

梁琪她們在後院都能聽到。

郭老爺沒有一官半職,有的就是錢,因此也被人尊稱一聲“員外”,因為有錢,後廚都比李府和於府的寬敞豪華不少,引得幾位備菜人嘖嘖不已。

采荷在廚房環視一圈,頗為激動地說:“瞧這菜刀,吹毛斷發,一看就是上好的玄鐵打造,再瞧這案板,切菜而已,也用得上沉香木?”

四司六局中,每個司局都有眾多工具和道具。

帳設司的道具最多,桌椅營帳一應俱全,更有諸多名家字畫;台盤司的東西也不少,杯盤碗盞,琉璃器具……就連廚司也有一堆廚具。

一般來說,每個廚子都有一把自己用慣的菜刀,講究的備菜丫頭也不例外,梁琪和采荷都有自己的菜刀。

隻是相比郭宅後廚準備的廚具,她們的就不夠看了。

采荷立刻放棄了自己的菜刀,改用廚房配備的刀。

她試切了胡蘿卜滿意道:“這菜刀真鋒利,郭家要的菜品比上次李府的還多,幸而有把好刀,乾活也能事半功倍。”

梁琪笑了笑,剛想接話,就聽一旁新來備菜小夥兒說:“采荷姐姐隻是誇刀,就不誇誇我,難道我不比先前那個叫翠竹的乾得好?”

采荷先是一愣,估計也沒想到這小夥兒這麼自來熟,瞧著有二十多歲了,比她倆都大些,還叫姐姐。

不過四司六局論資排輩,小夥子來的晚,又年輕,叫聲姐姐也不算吃虧。

她先是用眼神和梁琪碰了下,隨後笑說:“王小官人乾活挺麻利,我們的確省事多了。”

小夥兒隨和地說:“姐姐們喚我本名王禮就好。”

采荷“嗯嗯”地答應著,正要把一隻盛著肉醬的陶罐搬出來,就見那王禮眼疾手快地接過:“這種重活兒怎麼能讓姑娘家來乾,交給我來。”

從前這樣的活兒可都是梁琪和采荷兩人乾的,現在廚司來了備菜小夥兒,還真是方便不少。

采荷紅著臉道了聲“謝謝”,抱著番薯湊到梁琪跟前兒,一邊削皮一邊小聲說:“這小官人還真不錯哈。”

梁琪拿采荷當好朋友,也願意跟她說些大實話,趁著王禮去外麵的空隙,用僅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我不怕潑你冷水,這王小官人怕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采荷抬起頭:“啊?”

且不說整個四司六局,就是廚司也有不少年輕小夥兒,有水夫、有火夫、有擔夫,乾的都是體力活兒,稍微不那麼繁重的活計隻有備菜。

或者說備菜是個細致的活計,需要小娘子來乾,故而把頭兒找來備菜的也一般是姑娘家,這也是為什麼白席人習慣性稱呼備菜人為備菜丫頭。

那為何這王禮能來備菜呢?

想來是有關係的。

這麼一解釋,采荷就懂了:“難怪啊,咱們在四司六局好幾年,也沒見過男的來備菜。”

梁琪所慮的是,那王禮的刀工還沒她們倆熟練,想來也不是廚子一行出身,去哪個司局不好,偏偏來了廚司。

年輕小官人一般都願意去更有前途的帳設司,再不濟去排辦司或茶酒司,至少也算在前院乾活,窩在廚司當備菜人何時才能熬出頭?

除非……

梁琪心裡有個隱隱約約的猜測,除非他根本不是來當備菜人的,他瞄準的是廚子的職位。

廚司的廚子,哪怕不是鐺頭兒,地位和工錢在白席人中也算佼佼者,連每個司局的管事都比不上,也隻有司長和局長能與之媲美。

隻是看王禮備菜就能瞧出他的水平,廚藝甚至都沒采荷高,怎麼可能當得上大廚?

梁琪再一想,就想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差點忘記廚司的司長姓什麼。

王司長,王禮,這不就對上了。

當然這隻是梁琪私下的猜測,猜測而已,不必聲張。

郭府對宴席的要求很接地氣,要菜硬量大,對菜式的精致上並無過多囑托,因此備菜工作不算太難,大多是家常菜。

備完菜沒多久,張鐺頭兒和兩個廚子來做菜了。

張鐺頭兒昨兒回了趟家,還帶來禮物來,給梁琪兩人一個人一盒自家釀的槐花蜜。

“前短時間正是槐花盛開的季節,我家那院中有顆槐樹長勢喜人,內子在家閒來無事,便釀了不少花蜜,想著你們兩個小丫頭定愛食甜,便帶來送你們。”

梁琪和采荷開開心心收下,齊齊欠身:“謝鐺頭兒,謝張夫人。”

“呦,這還有個新來的。”張鐺頭兒剛看到王禮,“是火夫?”

梁琪趕忙解釋說:“是新來的備菜人。”

張鐺頭兒一愣:“好家夥,廚司第一位備菜小夥兒,對不住啊,我就帶了兩瓶花蜜。”

王禮先是見了禮,才說:“頭一回見鐺頭兒,原是該我備下見麵禮的。”

張鐺頭兒十分大度地擺擺手,而後操起大勺,開始烹飪。

很快,廚房響起熱油爆炒的聲音,勾人的香味逐漸飄散出來,炊煙從煙囪裡徐徐高升。

四司六局的廚子可不是個輕鬆的活計,且不說這飯菜一做就是三五日,每日都要做幾十道,單是郭家這次要求的“菜硬量大”,就讓廚子們不少受累。

梁琪在旁好奇地問:“張鐺頭兒,這回菜式量大受累,漲工錢了嗎?”

張鐺頭兒在煙霧繚繞中歎了口氣:“還是那些,不給漲的。”

他是個爽利人,又樂觀地說:“不過若是在這基礎上多加菜,那就要額外加工錢了。”

這點梁琪是知道的,若是主家想額外加菜,總把頭兒不僅要給大廚加工錢,備菜丫頭也是要加工錢的,畢竟多乾活了嘛。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眼瞅著廚司這邊的烹飪要收尾了,王司長突然來了,說的就是主家要加菜的事。

約莫因為郭員外家的親戚多,又都是講究實惠的主兒,四司六局按原先給文人清流的菜品數量準備,竟不太夠。

眼瞅著賓客桌上的菜盤見了底,這像什麼話?顯得主人家不大方,讓客人吃不飽。

於是排辦司當即找到廚司,商量著要加菜。

張鐺頭兒也不是第一次乾加菜的事了,默認夾菜是要加工錢的,菜品又跟流水線似的急等著上,他便也沒多問,就操起鍋鏟乾了起來。

梁琪和采荷也不閒著,她們也都是經驗十足的備菜人了,很快就把額外的菜給備了出來。

梁琪細心數著,這回加的菜可不少,大大小小足足加了十二道菜呢。

十二道菜,大廚每道菜的工錢是二十錢,總共是二百四十錢;備菜丫頭是每道五文,一共六十文。

這些錢屬於增項,是要當場支清的,免得跟工錢弄混。

王司長確實是帶著錢來的,當場就數給梁琪、采荷和王禮一人六十文。

輪到張鐺頭兒了,他把油膩膩的手在抹布上使勁擦了擦,滿麵笑容地走上前。

王司長卻把錢袋子的口一紮,揣進懷中,表情淡定地說:“錢不夠了,晚些再給鐺頭兒送來。”

張鐺頭兒皺起眉頭,指著被收起來的錢袋子:“可裡麵明明還多著。”

王司長卻不似平日裡對張鐺頭兒的敬重,語氣頗為不耐煩:“本司說沒了就沒了。”

這態度極為反常,連梁琪和采荷聽到都覺得不可思議。

張鐺頭兒頓了下,還是妥協了:“行,晚些時候再給我也行。”

梁琪微微蹙眉,餘光掃到一旁的王禮,那小夥兒臉上卻沒有一絲意外。

廚司的活計暫且忙完了,廚房重新安靜下來,卻隱約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

郭府給白席人安排的有住處,梁琪和采荷先行回去歇息。

回到居室,采荷就忍不住了:“王司長今日是吃錯什麼藥了?怎的對張鐺頭兒這般冷待,往常也不是這樣啊。”

梁琪“噓”了聲,便把剛才在廚房時的猜測說了出來。

張鐺頭兒受冷待,可能和王禮有關。

若王禮真是王司長打算提拔的親信,那張鐺頭兒肯定是要受打壓了。

采荷也不是傻子,略一聯想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竅,驚訝地嘴巴都張圓了:“我就說,王司長來的時候,王禮和他悄悄對視了好幾眼。”

梁琪說:“我本以為王禮即便意在大廚,是徐徐圖之,沒想到這麼快就露出端倪了。”

“王禮的廚藝連我都不如,更彆說和你比了,哪就輪到他當廚子了?要提拔也該是梁琪你。”采荷憤憤道,“我還當這件事是上頭的矛盾,跟咱們這種底層的備菜丫頭沒關係,沒想到還真影響到咱們的利益了。”

梁琪點頭:“且再瞧瞧。”

兩個小娘子勞累半天,又思慮半晌,也都累得睜不開眼,乾脆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外麵亂糟糟的聲音吵醒。

采荷睜開眼,懵懵地問:“出什麼事了?”

梁琪在窗口看了一會兒,蹙著眉說道:“似乎說是張鐺頭兒在把頭兒那鬨起來了。”

采荷當即困意全無:“把頭兒?”

那可是四司六局的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