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炙烤要選羊前腿,那涮羊肉最好的部位,莫過於羊後退。
後退是羊跑跳發力的地方,肌肉多、肥肉少,切出來的肉卷紅肉多、白肉少,在羹中涮後才能香而不膩。
梁琪先把後退在冰箱中冷凍片刻,等肉質稍微變硬才能上切削機。
而後取出電動切削機擺在台麵上,插上電源。
所謂電動切削機,便是一架能將肉塊削成肉卷的機器,有設置肉卷薄厚的刻度,假使設置成0.5毫米,刀刃距離工作台的距離就是0.5毫米,削出來的肉卷也是0.5毫米厚,十分精確。
梁琪在觸摸屏上設置好距離,刀刃自動移到對應的位置上,等凍硬的羊腿往工作台一固定,摁下電源鍵,刀刃便唰唰地工作起來。
肉卷像鋸木屑一下嘩嘩落在盆中,成了美觀的肉卷形狀。
她尋思著,得把肉卷放進冰窖裡冰鎮。
春末的氣溫已經上來了,若是肉卷融化,就會成為軟塌塌的一堆,毫無賣相可言,隻有一直在冰中鎮著,才能保持支棱。
等肉卷全部削完,梁琪便把它們從空間悄默聲地帶出來,放進廚房的案板上。
喊了正在研究彆的菜式的張鐺頭兒:“鐺頭兒,來瞧瞧可過關?”
張鐺頭兒聽見叫聲便走了過去,他原本對這道羹不報太高希望的,畢竟樊樓的水平在那擺著,即便肉卷削不好,隻把羹做得有滋有味就好。
可當他走進一看,眼都瞪圓了:“這、這這這是你削的啊?”
算是吧,梁琪點點頭。
張鐺頭兒拿筷箸挑起一片肉卷,薄薄的肉卷白裡透紅,對著門窗便能瞧見外麵的日光,不由讚歎道:“太有天賦了,這肉卷比樊樓削得好,樊樓那肉卷削的可沒這麼均勻!”
采荷聽到誇讚,連忙放下手裡的胡薑,跑過來圍觀,震驚地說:“琪娘,你的手藝什麼時候練得這麼好了?!”
梁琪被誇的耳根子有點紅,這也太難為情了,根本不是她的手藝好嗎?該挨誇的是那台切削機子。
可她總不能牽著機器出來挨罵,便默默受了。
“這肉卷方才在冰上凍過,才能有如此形狀,須得繼續放在冰上鎮著,才能保持。”
張鐺頭兒像嗬護一件藝術品一樣:“趕快,快挪進冰窖,千萬彆化了。”
梁琪帶著羊肉卷一路來到冰窖,選取出一盆冰,上麵坐上盛著肉卷的陶盆,又用厚厚的棉被蓋好,才算放心。
等再返回廚房時,張鐺頭兒正用殷切的目光看著她。
梁琪一愣:“鐺頭兒,您怎麼啦?”
張鐺頭兒搓著手說:“有天賦的小娘子,你再看看這麻葉酥酪是何做法。”
梁琪:“……”
有天賦的小娘子,這什麼叫法?
她其實也不知這麻葉酥酪是何物,既然連張鐺頭兒和采荷都不知道,可能整個東京都沒這種吃食,大約是遼金或者西夏那邊的吃法。
既然不知道做法,那就自創做法,隻要足夠美味,不愁不能讓於相公和賓客滿意。
“那我再試試?”
張鐺頭兒點頭點得如搗蒜。
酥酪,便是宋朝時的奶油。
古書有雲: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酥出熟酥,從熟酥出醍醐。
而後世的動物奶油則是經過巴氏滅菌處理的牛奶打發而成,自然比當世的酥酪口感和味道都更好些,此時的酥酪吃起來質地偏硬,味道也沒那麼香濃,處理不好還會有股腥膻味。
所以梁琪直接舍棄了菜蔬局送來的牛乳,采用智能廚房的冰箱中貯存的純牛奶來做主原料。
牛奶微微加熱,加入細砂糖慢慢融化其中,再把泡軟的吉利丁片加進去輕輕攪拌,放入冰箱中冷卻凝固。
等再拿出來時,接下來的活兒就能交給打蛋器仁兄了,高速旋轉下的螺旋頭兒很快將牛乳打發至充盈的泡沫,反複冷藏和打發後,奶油逐漸變得細膩並且有紋路起來。
奶油做好,梁琪並不急著拿出去。
打發奶油本就是費時費力的活兒,若是沒有打蛋器,人工至少得打半個時辰。
一直等張鐺頭兒都開始起鍋燒油炒菜了,她才慢吞吞地把奶油拿到廚房的陶罐子中。
“鐺頭兒,酥酪做好了,來品鑒品鑒。”
張鐺頭兒應了聲,擱下手中的鍋鏟就趕忙過去。
從外表上來看,瓦罐中的奶油更加細膩蓬鬆,顏色也更加白皙,酒樓和街市上買的酥酪更接近膏狀甚至塊狀,顏色偏黃,遠沒有眼前這罐美觀。
他抽出一支長柄銅勺,舀了一勺送進口中,淡淡的奶香瞬間在口中化開,隻有舌頭體會到了短暫的細膩和絲滑。
就是這短暫的美好體驗,讓他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太、太美味了。”
采荷也湊上來,梁琪同樣給她舀了一勺。
采荷嘗過之後整個人都呆住了,好歹她也是廚子行當的,嘗過的美味不少,竟從沒吃過如此奇妙的美味。
呆愣愣地說:“琪娘,你做吃食什麼時候這麼好吃了?”
站在時代巨人肩膀上的梁琪笑了下:“好吃就好,原本我還有些擔心。”
……好違心,她才不擔心,世人接受奶油就像呼吸空氣一樣簡單。
“不擔心、不擔心。”張鐺頭兒高興得語無倫次,“極好。”
“這酥酪也得暫放冰窖裡,等該上時再拿麵皮裹起來。”梁琪說,“我先來做麵皮。”
張鐺頭兒連連點頭:“好好好。”
菜名叫麻葉酥酪,梁琪可不認為裹著奶油的表皮真是麻葉,定是一種象形的叫法。
所以她打算做一種極薄的麵皮,類似麵包外麵那層薄薄的麵皮,甚至比那還薄,用來包裹奶油,牙齒稍微一刺就能戳破。
這這種麵皮並不難做,未經發酵的麵皮中加少量鹽,擀得極薄,放在烤箱中烤熟。
梁琪刻意烤得稍微老些,讓麵皮像麻葉一樣呈現深褐色,表麵帶著濃濃的焦香。
如此這般,這道麻葉酥酪就做好了九成,
台盤司已經上了不少菜,張鐺頭兒一邊在灶台前忙得龍飛鳳舞,一邊緊張得等待前廳傳來消息。
他是四司六局的老人兒了,原本不該緊張的,可誰讓於相公太見多識廣了,害得他做了好些道首次嘗試的菜,隻能緊張兮兮地等食客的反饋。
為此,還把采荷派到前邊打探消息去了。
很快,采荷慌裡忙張地跑進來,把張鐺頭兒唬了一跳。
連忙問:“怎麼啦?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采荷喘著起:“好、好消息!於相公的賓客對那道炙肥羊的味道讚不絕口。”
張鐺頭兒“哈”了一聲:“原本我還擔心文人雅士們會不喜歡如此豪放的吃法,現在放心了。”
采荷自豪地說:“那是,在絕對的美味麵前,還分什麼豪放派婉約派的吃法嗎?”
兩人跟說相聲似的一唱一和,把梁琪都逗樂了。
張鐺頭兒大手一揮:“再探!”
采荷應了聲“得咧”,再次往前院跑去。
前院,荷香園。
於相公不愧是禮賓院待過,院落就是比彆的府上雅致,再經帳設司布置裝點,就更為出塵不俗了。
然而這麼雅致的園子裡,主家和賓客卻在豪放地吃著炙羊肉……
羊肉串在廚房烤至九成熟,分給每位賓客自行烤熟,每位賓客麵前都有隻精致的紅泥小火爐,上麵鋪著鐵絲網,刷上油,便可滋啦滋啦地烤起來。
為的就是讓賓客親自參與。
這些文人雅士在家大多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乍一吃到自己親手炙出來的肉串,嘿,還真有成就感。
豪放的吃法和雅致的園子,也有種混搭的美感。
於相公看著賓客儘歡,覺得這四司六局的司廚果然不錯。
緊接著,暖羹上來了。
這道羊肉暖羹是於相公曾作為使節儲氣罐遼國時吃過的,味道不可謂不鮮美,隻是遼人粗獷,羊肉均切大塊,在湯羹中並不十分入味。
回到東京後,他便把這道羊羹的做法告知樊樓的廚子,經廚子改良做法後,便成了東京一道名菜,隻是那肉卷太受限於刀工,並不是每家酒樓和食鋪都能做。
不知今日廚司內是否有高人?
倘若沒人能將肉卷削得薄如蟬翼,雖是遺憾,卻也平常,畢竟刀工一絕的廚子可又不可求。
台盤司一隊年輕小娘子捧著暖羹輕輕放上桌,於相公未及看一眼清秀的小娘子們,先被盤中的羊肉卷吸了睛。
那羊肉卷像書卷似的被卷成筒狀,顏色白裡透紅,盛在鋪滿碎冰的瓷盤中煞是好看。
好看還是其次,關鍵是厚度,薄薄一片,片片均勻,連樊樓的大廚都難以有這樣的手藝。
這四司六局中竟隱藏著功力如此深厚之人,不知是廚子還是備菜丫頭?
於相公激動地夾起一隻肉卷,放入沸騰的羊骨高湯中,果然,那肉卷瞬間由鮮紅變為灰粉色,三秒撈出,便可入口。
他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山羊胡隨著咀嚼的動作一顫一顫,羊肉鮮嫩的口感和奶香的味道齊齊而發,實乃令人享受至極。
“妙啊!”
於相公眼中露出欣喜,忍不住歎讚一聲。
原本這道羊卷暖羹他沒抱太大希望,隻求做得不比樊樓遜色太多就好,誰知嘗過才知,這哪是比樊樓遜色啊,分明更勝一籌。
他激動地跟賓客分享美味:“你們快嘗嘗這羊羹,頃刻即熟,味道那叫一個鮮美。”
有人笑說:“能讓於相公口吐誇獎之語,可見這羊羹卻是不俗,畢竟方才那炙羊肉都沒得相公親口誇讚。”
是了,方才那炙羊肉雖也美味,於相公心中滿意,卻尚未到達驚豔的程度,而這道羊羹,他卻是有感而發,打心眼裡覺得好。
眾人嘗過之後,紛紛覺得不錯。
於相公親口垂問:“劉子侄覺得如何?”
他今日遍邀文人雅士相聚,包括不少國子監和太學的學子,其中屬劉子今劉監生最為難請。
那劉家官人不僅家世不俗,尚未考取功名就已經小有才名,而且性子清孤,輕易不出席宴請。
前些時日受邀到李府,也因李府中掛出諸多名字名畫,吊起了劉官人的胃口。
不想今日,他也能有幸請來劉官人。
眾人的目光彙聚在端正而坐的年輕郎君身上。
正在細細品鑒羊肉的劉子今抬起頭,拱手答:“晚輩覺得於相公家中廚司的廚藝,甚好。”
於相公拍掌大笑。
坐在劉子今下首的是他同窗,國子監監生江臨,兩人自幼相識,也可稱一句“竹馬竹馬”。
隻是這江臨的學問比之子今要差上些許,無甚名氣,酷愛出席宴席卻苦於無人邀請,隻能跟著劉子今,才能混上個好席位。
他湊過來,饒有興趣地小聲問:“我說子今,你可是從來不愛熱鬨的,最近兒怎麼回事?頻頻出席各家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