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府宴席(1 / 1)

梁琪一早來到於府,在後院廚房中見到了許久不見的采荷。

兩個姑娘開心地寒暄片刻,便說起正事。

采荷來得早,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梁琪挑了好消息。

“聽帳設司的人說,於老相公是個極愛賞人的主兒,方才因著筵席布置得漂亮,於老相公都已經賞給帳設司好幾百錢了。”采荷豔羨地說,“於相公又極看重菜品,所以現在大家都說,廚司的好處且在後頭呢。”

意思就是她們兩個備菜丫頭,極易在於府賺到外快。

“的確是好事。”梁琪又問,“那壞消息呢?”

采荷聳聳肩:“沒有新的備菜丫頭來,備菜的活兒隻有咱兩人來乾。”

這年頭,汴京城找好廚子不容易,想找備菜丫頭還不是輕輕鬆鬆?

定是那王司長不把這等微末小事放在心上,李府的差事一結束,工錢一到手,就萬事大吉了。

中間間隔這幾日,竟是半點兒動作都無。

原本決定把事情鬨大,讓四司六局懲處不乾活的翠竹,為的就是給自己討個公道。

現在公道倒是討回來了,活兒還是兩個人乾。

甚至還不如在李府時,起碼翠竹還能乾個剝豆子的活計,如今卻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們兩人親自來了。

“這怎麼行?”梁琪不接受,“廚司原定的就有備菜丫頭三人,怎麼能讓兩人做三個人的活計?咱們得去找司長問個明白。”

采荷也是這麼想的,不管結果如何,新的備菜丫頭什麼時候到位至少得有個說法。

兩人打定主意,一起去尋王司長,一路找一路問,終於在前圓的一處涼亭內見到了王司長。

王司長正在和台盤司的司長喝茶,中層領導嘛,自然沒有底層的白席人忙碌,旁人忙得腳不點地時,領導們還能悠閒哉哉地邊賞美景邊喝茶。

美其名曰:討論方案。

梁琪說明來意。

王司長當著同僚的麵兒,卻不肯承認自己的過失,隻說:“雜役難尋,我在馬當街尋了三日,竟是沒尋到合適的丫頭。”

這話一聽就是托詞,有些話梁琪和采荷不方便說,台盤司那司長可不客氣。

同為司長,台盤司司長從身份上講並不懼怕王司長,半開玩笑說:“王司長這省錢的法子巧妙,趕明兒我可得跟著學一學。”

四司六局的每個司局,由司長和局長掌管一局一司之事,包括白席人的工錢。

好比廚司,王司長手裡原本有三個備菜丫頭的工錢,如今隻需用支兩個丫頭的工錢,餘下的工錢,豈不是落了自己的腰包?

還有管事一職,也未補替新人上來,工錢大抵也落入王司長的錢袋子裡。

梁琪不管管事的事,她原本就覺得管事一職極為多餘,既不負責活計,又在旁邊礙事,去了正好。

隻要備菜丫頭給她補齊即可。

王司長被同僚戳穿,勉強穩住神色:“這是哪的話?她們兩個若真做三個人的活兒,工錢自然是要漲的。”

多乾活,漲工資,也不是不行。

梁琪問:“敢問司長,漲多少工錢啊?”

按司局的規矩,於府的這回的宴席備菜丫頭的工錢是三百錢,比先前在李府時的工錢高出一籌,蓋因菜式繁多的緣故。

王司長琢磨片刻:“各漲八十錢。”

似乎預料到兩個白備菜丫頭會不滿,又率先說道:“一個備菜丫頭能拿到三百五十錢的工錢,滿東京再找不出比這更高的了。”

誠然,旁的司局確實沒有她們司局的工錢高,三百五十文不算低了。

可她們乾的活並不輕鬆,把頭兒的要求嚴,每個人都要慢工出細活,工錢高是情理之中的。

何況三個人的工錢一共是九百錢,兩個人既然乾了三個人的活,每個人分得的工錢該是四百五十錢,怎的就被三百八十錢打發了?

采荷便不服:“司長,這不對吧,我們……”

王司長卻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你若不想做,有的是人來做。”

采荷:“……”

剛剛還說備菜丫頭不好尋,現在又說有的是人想來,不就是想昧下幾百錢嗎?

這套路梁琪太熟悉了,後世的加班規則不就是這麼搞出來的嗎?明明是三個人的工作量,非要壓縮給兩個人加班完成,從省下那份工資中摳出一點來當加班費,還顯得公司大方。

若是不接受加班,好呀,那就讓地兒,有的是願意加班的人。

王司長這話讓資本家聽了不會流淚,而是會心一笑,因為這手段他們太熟悉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梁琪和采荷沒說出口的不滿隻能咽下去。

漲了八十文總比沒有的強。

何況她有智能廚房,按工作量算,也不虧。

回到廚房,采荷還心心念念那一百多錢,可有沒法子,誰讓人家是司長,自己隻是個小小備菜丫頭呢。

梁琪邊洗手係圍裙,邊安慰說:“左右咱們是來賺錢的,賺不到四司六局的錢,就賺於府的錢,你不是說那於老相公最好賞人嗎?”

采荷這才反應過來:“正是呢,咱們可得好好備菜。”

說話間,排辦司的人捧著菜單來了。

這菜單是張鐺頭兒擬定好,一早呈給於主家過目的,主家要是覺得沒問題,就照這個做,若是有忌口或是不滿意的地方,也會酌情修改,最終雙方把菜單敲定下來。

東京貴府對吃食都頗為講究,有時候一張菜單,能在司局和主家手中輾轉修改十來遍,才能拿到主家滿意的程度。

這位於相公也是個講究人,這張菜單都已經修改七次了,於相公更是著意添了好幾道菜。

梁琪把菜單拿漿糊張貼在門上,一道道細細看過去。

菜單上有廚司常做的菜式,即張鐺頭兒和另外兩位廚子的拿手菜,也有一些東京不常見的菜式,比如羊卷暖羹、炙烤肥羊、馬奶茶羹和麻葉酥酪。

在她看來,這些菜倒像是後世新疆蒙古地區的吃法,也就是遼國和西夏那邊的飲食。

於相公不愧是使節出身,美食涉獵就是廣泛。

汴京城包容性強,各地的人都有,故而一些大酒樓中也會做番邦菜式,隻是不知道張鐺頭兒會不會做,亦或是做得正不正宗。

於相公親口嘗過,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

采荷看完菜單,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於府的賞賜不是那麼好拿的,這些菜可不好備。”

誠然,羊肉卷要削、肥羊塊要醃、連那酥酪都不是省事的。

“是呀。”要不是梁琪有外掛,這些菜還真得費一番功夫,“荷娘,你先備其他的,這幾道‘硬骨頭’交給我試試。”

采荷心中感動,她的琪娘每次都攬下困難的活兒。

炙烤肥羊,梁琪首先盯上這道菜了。

羊前腿肉相較於後腿肉肥肉更多,是做炙烤羊肉的上佳部位,菜蔬局剛送來的羊前腿,竟還熱乎著,肉裡的神經微微跳動,可見有多新鮮。

她操著利刀開始解羊,先把羊腿骨剔出來,羊骨潔白,羊肉鮮紅,大塊腿肉掉落在案板上。

又將勁道皮實的羊皮剝離,整塊肉切成肉塊,肉塊又成肉丁,便可以撒上調料醃製了。

這道炙烤肥羊,梁琪不知於相公先前吃到的是什麼樣,若是讓她來做,定是要串成羊肉串的。

炭火烤製出羊油,肉塊表麵不僅焦脆,還泛著褐色的油光,撒上滿滿的胡椒粉和辣椒麵,將肉塊大口擼進口中,豈不美哉?

就算宋朝尚沒有辣椒麵,也可用生薑粉和芥菜粉代替,也能吃出辣味衝天的爽感。

梁琪正要對付那肉卷,張鐺頭兒來了。

“張鐺頭兒今日來這麼早。”

張鐺頭兒麵上掛著愁容:“不早不行啊,你們瞧那菜單沒?於相公加那幾道菜都是我所不擅長,早些來琢磨琢磨罷。”

梁琪便先把這道炙烤羊肉的做法當建議提出來。

串羊肉串?

張鐺頭兒眼睛一良:“好啊!這吃法新奇。”

主要是有了這新奇的吃法,讓主家滿意一分,其他菜他做起來壓力也小些。

他又指著菜單上的“羊卷暖羹”,說:“這道羹我曾在樊樓品嘗過,因而也會做,這羹難就難在那羊肉卷要削得薄如蟬翼,在熱羹中三秒即熟。”

梁琪說:“您刀工可不差。”

張鐺頭兒苦笑了下:“不差,卻也稱不上極好,在這東京城連前十都排不上。”

他舉目眺望,頗為向往地說:“據我所知,樊樓做羊羹的大廚,能在水中用豆腐雕花,刀工可是一絕。”

梁琪的刀工也稱不上極佳,她思忖著自己的水平,約莫和張鐺頭兒不相上下。

當年她隨國宴大師學藝,追求的是能做出更美味的飯食,而非在刀工上苦下功夫,因此刀工隻練了八/九成。

但她有電動切削機啊。

人手固然可與機器媲美,成為為人所稱道的大國工匠,但要再疊加“效率”一詞,機器才是更好的選擇。

梁琪欽佩那些苦練絕技的人,大約她更務實吧,並沒有刻意追求能用機器代替的技藝。

這羊卷隻消在機器中削切,頃刻間就能變成薄後均勻,且薄如蟬翼的肉卷。

她輕聲說:“我來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