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廚房隻剩梁琪一人。
她拎起盛著糯米的竹筐和草環係著的白魚,進了智能廚房空間中。
其實有智能廚房這個外掛,無論是荷香糯米糕還是珍珠白魚都是能按時做出來的。
隻需趁鐺頭兒和采荷不注意,把糯米浸濕放進絞肉機裡,就能打出細膩粘糯的糯米團,做糯米糕足夠了。
至於白魚,用高壓鍋來蒸,即能縮短蒸煮時間,又能加速入味,比用傳統的地鍋快上不少。
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不讓司長和鐺頭兒體會一下難處,他們怎知備菜丫頭失職的嚴重性。
若是翠竹再被馬婆子護著,輕描淡寫揭過去,那她和采荷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
不過話說回來,這道五穀漁粉也不是那麼好做,若不是有智能廚房的幫忙,難度隻會比糯米糕還大。
糯米首先放烘箱中乾燥,而後放進破壁機中打成粉,最後再按量加進粉條機中,機器自動加水,就能壓出粗細均勻的米粉條啦。
說是智能廚房,實則跟個小型工廠似的,啥都能做。
既然報上去的菜名是荷香糯米,梁琪也不用盤來盛米粉,乾脆用荷葉來盛,這才叫“荷香”。
米粉奶白無暇,表麵泛著一層柔和的光澤,在荷葉的襯托下顯得清新脫俗,令人見而忘憂。
至於魚湯,梁琪所言不假,廚司常年備著魚、羊、菌、豬骨等八七種高湯,根本不需要占用時間。
隻需要片出白魚片,在煮米粉條時把魚片、豆腐、青菜等一道煮了,緊接著就能出鍋。
等台盤司上菜的人回來取菜時,梁琪正好把房門打開。
王司長和張鐺頭兒最先衝進廚房,把台盤司的人擠得連連後退,撓著頭不知發生了什麼。
台案上整整齊齊放著一排深鬥瓷碗,不大,每個隻有男人拳頭般大小,裡麵盛著奶白的魚湯。
湯中隱約可見翡翠似的青菜和酸菜,羊脂玉似的豆腐塊,白裡透粉的魚片,正散發出濃濃的魚香,香味那叫一個濃鬱。
另有荷葉數十片,每片荷葉上盤放著煮好的粉條,光潔如玉,金黃的蠶豆點綴其上。
梁琪跟台盤司的人細細交代:“食用時,把米粉條倒進魚湯中,輕輕攪拌後,即可。”
“珍珠白魚、荷香糯米,妙啊!”張鐺頭兒將愣愣地讚歎道。
王司長也看呆了片刻,突然意識到剛才還難死人的問題,此刻已經迎刃而解了,一直緊握的手不自覺鬆開了。
他大手一揮兒:“上菜!”
采荷趁機溜過去,滿臉雀躍地說:“梁琪,你也太厲害了吧!”
聲音雖然小,還是被張鐺頭兒聽到了,他也笑著感慨:“梁小娘子菜備得好,做飯上更有天賦。”
其實備菜丫頭會做菜也不算稀奇食,所謂久病成良醫,備菜丫頭常年累月在廚房耳濡目染,會做幾道菜是再正常不過。
東京有好幾位鐺頭廚娘,都曾是備菜丫頭出身。
更何況梁琪一開始就說了,這道五穀漁粉,是她“家”的祖傳食方。
她一欠身,笑道:“多謝各位誇獎。”
與此同時,前院正廳。
台盤司的人捧著最後兩道菜入席,將荷葉和方鬥碗穩穩地放在主家和諸位賓客麵前。
隨著家具和生活習慣的變化,宋朝人吃飯不僅開始一日吃三餐,而且采用“合食製”,並非從前的“分食製”。
即吃飯時一家人圍在一張桌子上吃,坐八仙桌,使公筷箸,和後世幾乎的用餐製度很是接近。
但像李府這種大型宴席,因賓客眾多,采用的卻仍是分食製。
台盤司的司長站在一旁,熱情洋溢地為眾人介紹這兩道菜的吃法。
劉子今眉眼肅然地安坐在桌案前,敏銳地發現最後這兩道膳食似乎和前麵不是一個風格。
都說字如其人,其實做菜亦然。
他知道廚司的鐺頭兒是個年逾三十的男人,前麵那些菜的味道確實很有豪爽的利落勁兒,可最後這兩道嘛,卻有著女子的溫婉和活潑。
且粉條要放進魚湯裡一同食用,兩道菜並成一道,似乎不那麼合常理。
廚司剛才發生了什麼?
劉子今暗暗思索著,並沒有把問題都道出來。
旁人連同李老爺也沒人生疑,因為這漁粉的味道實在太鮮美了,即便他們心中轉了一下念頭兒,也即可被美食所吸引了。
正廳隻剩吸溜粉條和魚湯的聲音,夾雜著由衷的誇讚聲。
劉子今也嘗了一口,魚味鮮美,豆腐嫩滑,湯汁濃鬱,米粉更是爽滑軟糯。
讓他莫名想到昨日那棗花酥……的棗泥餡兒。
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尋思著,突然聽到主位上李老爺笑說:“這漁粉頗合子今的胃口,你們看,其他菜他沒怎麼動,倒是這碗漁粉都見底了。”
眾人哄笑。
劉子今望著自己麵前空了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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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王司長遲遲沒有離開廚房,則是要處理兩件事。
一件事,五穀漁粉已經上菜,還不算完,要等主家和賓客沒有“差評”的言論傳出,才能徹底放心。
廚司的雜役跟著去打探消息,這會兒剛好來回話,說客人們對漁粉的評價頗高,李老爺還親口誇讚了那漁粉是“珠圓玉潤、味道上佳”。
這下,廚司眾人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至於第二件事……說話間,翠竹和馬婆子也被“請”到了。
聽說王司長在,來的路上翠竹身子就在打顫,前兩日明明司長也不在啊,怎的今日會來了後廚?
梁琪和采荷那倆臭丫頭有沒有把活兒乾好啊?若是乾好了,司長應該不至於管這種小事吧?許是有彆的事說?
路上,她想央求馬婆子甭管出了什麼事一定要護住自己,可又有其他人在,馬婆子也是一臉愁容,一直沒機會開口。
翠竹忐忑不安地來到後廚,一眼瞧見王司長那張陰沉沉的臉,心裡更沒底兒了。
“做什麼去了?”王司長的聲音還算溫和。
翠竹卻瑟縮一下:“妾、妾身身子不適,向馬婆婆告、告假了。”
“是嗎?”
馬婆子收了翠竹的錢,正想說“是”。
又聽到王司長帶著警告的語氣:“她今日差點誤了做菜,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馬婆子到了嘴邊的話拐了個彎:“我不知道翠竹告假啊。”
翠竹立刻瞪大驚恐的眼睛,這馬婆子,竟然當眾翻臉不認人!
王司長說:“既然如此,廚司留不得這種人,趕出去。”
翠竹的腦子懵了一瞬,她若是被趕出去,再難找到維持生計的差事啊。
可王司長這個人她太了解了,冷酷無情,說出的話從不改口,他說要趕出去,那這四司六局她就待不下去。
到了此刻她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好好的備菜活計,為什麼要偷懶,致使事情到了這般田地,若是像梁琪和采荷一樣按部就班的乾活兒,這會兒明明該拿工錢了。
要說不後悔那不可能。
她咬了咬牙:“趕我走可以,工錢總該付給我。”
張鐺頭兒氣得也咬牙,這丫頭害得他差點做不成菜,不乾活還想要工錢,咬牙切齒地說:“你的工錢合該獎賞給梁小娘子,要不是她做的漁粉,頂了難做的糯米糕和蒸魚,整個後廚都不會好過!”
翠竹詫異地看向梁琪,又賞、又賞,三天賞了三回,這梁琪是走了什麼財運?
她知道今日東窗事發,肯定有梁琪兩人的推波助瀾,但她此刻最恨的不是梁琪和采荷,而是關鍵時候把她推出去的馬婆子。
那可是足足兩百錢,全打點馬婆子了!
翠竹心裡憋著一股火氣,突然指向馬婆子:“要趕我走,好啊,最好把這婆子一並趕走,她可是受賄斂財的行家裡手,馬婆子,你把我的錢還給我!”
說完,她直接撲倒馬婆子身上,非要狠狠咬上兩口才解氣。
馬婆子先是一驚,也不是個吃虧的主兒,當即廝打成一團:“你個小蹄子少誣陷我,臨走了還不忘拉個墊背的,司長,你可不要信她!”
王司長不料他管轄的後廚內竟藏了這麼多不堪之人,當即揮揮手:“馬婆子,一並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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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時,梁琪和采荷背著小包袱出了李府後門。
四司六局和李府的這樁生意結束了,他們這些白席人也分得了工錢,暫且歸家去。
西天飄著晚霞,兩個姑娘走在街上,跟鍍了一層金似的,因著工錢剛到手,故而心情還不錯。
梁琪想到翠竹,心中還是有些唏噓,那姑娘也怪可憐,不想乾體力活兒罷了,倒也不是大錯,錯就錯在不該把所有活計理所應當的推到同僚身上。
如今被趕出了四司六局,再想進彆的司局也難。
不過倒也不用擔心她的生計,東京最不缺的就是機會,隻要踏實肯乾,賣麵湯也是個不錯的經營。
“梁琪,保重。”采荷的聲音打斷梁琪的思緒。
前麵是小南門,她們該分道揚鑣了。
幾天相處下來,梁琪覺得采荷倒是個可以相處的朋友,真心叮囑說:“保重,回家好好歇息,抓藥的錢要是不夠,一定要告訴我。”
采荷重重點點頭:“抓藥的錢夠了,倒是你,家裡還有弟弟妹妹嗷嗷待哺,花錢的地方且多呢。”
梁琪拍拍小包袱:“虧得有賞錢。”
兩人相視一笑,揮手告彆。
出了小南門,梁琪沿著蔡河一路走,河道兩邊做生意和擺攤的不少,熙熙攘攘、煙火氣十足。
大宋沒有宵禁,也不像大唐似的實行坊市製,交易買賣隻能在東西兩市進行。
東京沒有坊市,各處都能做生意,梁琪曾親眼所見,一直到宋都禦街兩側都是開門做生意的鋪子,挨著皇城宮門最近的是家包子鋪。
再過幾個時辰,不管是這蔡河兩岸,還是彆的地方,就都掛起燈籠,熱熱鬨鬨地開起夜市了,能一直熱鬨到夜半子時。
看得梁琪技癢,這個汴京城啊,可太適合做美食生意了。
倘若有一天不在四司六局乾了,一定要開家自己的酒樓。
她一邊盤算著,一邊沿河買了些食材和小玩意,而後回到觀橋東邊桃源巷的家。
剛推門進去,就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迎了上來:“阿姐,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