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穀漁粉(一)(1 / 1)

采荷從梁琪眼中看到一絲決然。

凡事不破不立,從前都是她們太軟弱,才讓翠竹一個欺負倆,如今就抱著破釜沉舟的態度,誰為刀俎誰為魚肉還不一定呢。

這兩日和梁琪相處下來,她也慢慢覺出眼前這略顯文弱的姑娘,其實是個有主見的,讓人莫名有安全感。

梁琪接著說:“從前咱們和翠竹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得不顧著自己,雖說現在也沒解綁,但好歹咱也得拿了主家賞錢的,司長若想罰,也得掂量掂量會不會打主家的臉。”

采荷聽了這話心裡更加有底兒了。

她明白梁琪的意思,主家第一日當著眾人的麵賞了她倆,第二日更是連賓客都知道,梁琪是劉官人親選出來賞的,若是第三日就有人罰前兩日領賞的人,那必然是不對勁的。

“還是你思量得周到。”采荷佩服不已,眼神也決絕起來,“那咱們就隻乾自己份內的活兒。”

打定主意,梁琪和采荷開始各自忙活起來,隻備自己份內的菜。

梁琪今兒要打料,即把各種大料香料搗成粉末,包裹在稠紗布中,給鐺頭兒留著鹵肉,或是鹵熟食。

大料雖然也能直接下鍋,但打成粉再下鍋食物的入味效果更好,左右廚司有備菜丫頭的勞力不用白不用,廚子們當然更喜歡料粉。

各色大料照舊仍舊破壁機中,機器嗡嗡嗡打一會兒,大料就成了混合均勻的粉末,在空氣中留下濃濃的乾香。

梁琪一邊把料粉分裝在稠紗布中,拿麵線係好,一邊感慨這靜音破壁機也太好用了,簡直萬物皆可碎。

倘若沒有這破壁機,她就隻能用藥碾子慢慢磨,手酸不說,也太費時了。

……不出一個時辰,她這邊的菜全部備好了。

采荷正在切薑絲,她那還有一道羊肉炕餅,需要和麵團。

梁琪本想用自動攪拌機來和麵的,再一想,左右還不到時辰,閒著也是閒著,乾脆拉過麵盆,親自動手揉起來。

國宴大師親自教習的揉麵功夫,她這手法可不含糊。

兩人一邊乾著手裡的活兒,一邊去瞥門口,翠竹遲遲沒來。

那丫頭就是平日裡欺負人慣了,認定梁琪和采荷是一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受氣包,才這麼肆無忌憚。

可兔子也有咬人的時候,何況是人被欺負,沒有一直受窩囊氣的道理。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翠竹的活兒就晾在那。

梁琪和采荷默契十足,慢吞吞地打磨自己手上的活兒,營造出自己還在忙活的景象。

張鐺頭兒終於來了。

他來的不算早,隻留給自己掌勺做菜的時間,在廚司這麼多年,一向都是默認備菜丫頭事先處理好食材,他和廚子們隻需要來烹飪就可以了。

張鐺頭兒不疑今日有異樣,照著菜單順序做起來。

做著做著,他就發現不對勁了:“這豚肉怎麼沒煸油?采荷,豚肉誰處理的?”

采荷立刻答:“回鐺頭兒,是翠竹,翠竹她……今日沒來。”

“什麼!”張鐺頭兒急了,“這麼說還有一部分的食材沒處理出來?”

采荷鎮定地點點頭:“我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張鐺頭兒徹底不淡定了:“快看看她沒處理的是哪些,你倆辛苦下,趕緊處理出來,我會告訴司長重重賞你們,至於那這死丫頭太大膽了,看我怎麼叫她吃苦頭。”

梁琪拿著菜單說:“翠竹這有九道菜沒處理,分彆是荷香糯米、珍珠白魚……”

張鐺頭兒越聽越絕望,這幾道菜不僅難做,備起菜來也麻煩,他嘴上催促著梁琪和采荷,其實心裡清楚,今兒的宴席鐵定是要耽誤了。

菜單是一早就報給主家的,少了哪道菜主家一眼就能看出來。

若是因為廚司影響了四司六局的名聲,總把頭兒肯定饒不了他。

張鐺頭兒握著鐵勺的手都在輕微顫抖,儘量快得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

梁琪兩人則開始收拾翠竹留下的爛攤子,翠竹闖禍的訊息已經傳遞給張鐺頭兒,她們現在的辛勞都是給張鐺頭兒做人情,對方會記得此番恩情。

饒是這樣,今日的上菜速度還是受了影響,比起前兩日慢了不少。

梁琪不知道前院的主家和賓客有沒有察覺,反正是把司長驚動了。

四司六局每個司局的一把手被喚做“司長”或“局長”,管事都隻能算二把手,司/局長才是一司/局的老大。

廚司的司長姓王,人稱王司長,他平時不會細問後廚的一菜一肴,而是統管整個廚司不出現差錯。

就好比今日廚司上菜速度慢,他就發覺了,故而親自來後廚查看。

得知是因為有個備菜丫頭無故不來,才耽誤了上菜進度,王司長的臉立刻陰沉下來。

隻是現在還不是問責的時候,合力保住上菜速度,不讓賓客發現異常才是重中之重。

好在上菜順序不是固定的,張鐺頭兒和另外兩位廚子緊著簡單的菜做,複雜的往後排,三個灶台同時操作,差點沒把鍋鏟掄冒煙。

張鐺頭兒在煙熏火燎中語速飛快:“司長,你可得給這倆丫頭加工錢,瞧她倆那滿頭汗。”

王司長略顯冷靜:“這關要是順利過了,在場的人都加工錢。”

“我看行!”張鐺頭兒大聲問,“梁小娘子,還剩幾道菜了?”

“最後兩道。”梁琪說,“隻是這兩道菜比較麻煩。”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菜單上僅剩的兩道菜:荷香糯米和珍珠白魚。

前者需要把糯米千錘百打成糯米粉,和荷花蜜一起蒸成荷香糯米糕,光是捶打糯米這一樁活計,沒一個時辰根本乾不完。

更彆提需要清蒸的珍珠白魚,魚至少提前半個時辰醃製,否則清蒸出來的魚根本不入味。

果然是最麻煩的兩道。

若是一大早按照正常程序備菜,不管是糯米粉還是白魚都能按部就班地做好,絕不會像現在這麼艱難。

台盤司的人已經捧著剛做好的菜去上了,再沒有新菜做出來,就斷線了。

到時候主家肯定能瞧出來異樣。

宴席是主家的顏麵,若是因為兩道菜讓主家在賓客麵前失了麵子,或許主家不會當場發飆,但往後怕也不會再用這家司局操辦宴席了。

東京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達官貴人就是個小圈子,若是四司六局因此毀了口碑和名聲,往後哪還會有生意做?

從前東京隻有皇家有四司六局,隸屬官府,隻為皇家操辦宴席,漸漸的,民間也爭相模仿起來。

把頭兒隻要有足夠的錢財和勢力,就能攢起個四司六局,為東京的達官貴人家辦宴席。

更有甚者,一些有錢人家自己家中就有四司六局,平時養在後院,偌大的司局,就為給自己家辦家宴。

一言以蔽之,司局的生意競爭越來越激烈。

所以口碑和名聲顯得尤為重要。

饒是張鐺頭兒平時多麼利索、王司長平時多麼沉穩的人,此刻也都覺得棘手起來。

後廚詭異地沉默下來,隻剩柴火在灶台底下劈裡啪啦燃燒的聲音。

梁琪和采荷默默對視一眼,皆是默不作聲。

半晌,張鐺頭兒試著提議:“既然這兩道菜難做,不如換成彆的,油炸鱔魚、麻腐雞皮,食材都是現成的,趕著就能做出來。”

王司長猶豫再三,還是說:“不可,菜名都已經報上去了,臨時換菜算什麼?”

換菜,照樣影響司局的口碑。

若是讓總把頭兒知道,整個廚司都得跟著吃掛落。

“我有個主意,不知可不可行。”正當大家都沒轍時,梁琪突然脆聲說道。

要擱平時,王司長才不會有閒工夫聽一個備菜丫頭的主意,可眼下情況緊急,死馬當作活馬醫也是好的。

“說說看。”

梁琪便說了:“妾小時候在江南外祖家常吃一道膳食,是以糯米製成米粉條、魚肉魚骨熬出高湯,佐以豆腐、蠶豆和酸菜,喚做五穀漁粉。”

“既然廚司報給主家的菜名是荷香糯米和珍珠白魚,分彆以米粉和魚湯代替之,也不算出錯,外人定看不出端倪。”

王司長本來隻抱著“隨便聽聽”的態度,誰知越聽越覺得這備菜丫頭說的有理,起碼菜名的問題的解決了。

他連忙問:“這道五穀漁粉可好做?”

梁琪點頭:“魚肉高湯是現成的,頃刻間即可完成。”

王司長麵露喜色,目光灼灼地看向張鐺頭兒。

張鐺頭兒眉頭上的疙瘩仍沒解開:“可我不會做啊。”

王司長又期盼地看向梁琪,提著一口氣。

好在梁琪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家傳秘方,妾會做。”

王司長長舒一口氣:“即是家傳秘方,這就清場,廚房交與你,你即刻做來,若能順利度過今日這關,本司定要賞你。”

梁琪叉手一禮:“妾謝過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