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酥(1 / 1)

等采荷親自帶著新鮮的豚肉回來時,梁琪已經把黃豆磨成豆漿了。

奶黃色的漿子盛在罐中,質地醇厚、細膩,散發出豆類獨有的醇香。

“你都幫我磨完啦?”采荷驚訝極了,“手腕還好嗎?定是酸極了吧?”

梁琪的手才不酸,豆子在豆漿機中飛速打磨時,她還聽冰箱的智能語音係統講了個笑話。

“還好還好,幸而今日要備的菜不是很多。”

采荷自告奮勇:“那這塊豚肉[1]我幫你醃。”

梁琪點頭答應了,醃製豚肉不是很繁瑣的活,因豚肉腥味中,以此為食材前必定要用大料醃足時辰,才能去腥味。

不多時,那豚肉就醃上了,接下來隻需要等大料慢慢深入肌理即可。

梁琪和采荷這邊已經完事了,再看翠竹,還在吭哧吭哧剁羊蠍子,往常都是翠竹最清閒,今兒倒是讓她體會了一把備菜人的不易。

翠竹也不知道為何,那兩人的備菜速度怎麼會那麼快,一個沒留神,梁琪盆中的菜已經切完了,再一個不留神,難搞的棗泥和豆漿都做出來了……

看得她簡直懷疑人生,難不成因為自己偷懶,備菜的技藝都下降了?

采荷望著整整齊齊的備菜,舒了口氣說:“梁琪,咱的備菜速度越來越快了。”

梁琪點頭:“既然時辰還早,不如再去前院瞧瞧,聽說今日前院有字畫評比。”

采荷眼睛一亮,那豈不是會有許多文人墨客,可以一飽眼福了:“那還等什麼,走。”

兩人正要走,卻聽翠竹抱怨地問:“活兒還沒乾完,你們就這麼走了?好歹都是備菜丫頭,不能相互幫一把嗎?”

采荷不客氣地回敬:“活兒不是一早就分來了嗎?往常你不種善因,現在還想要善果?”

說完,拉著梁琪就走。

前院果然在評比字畫。

宋朝皇帝重文,不止朝中多文臣,民間也極為推崇文人風氣,精於琴棋書畫者甚多,雖說朝廷武力值弱了些,但文化卻是盛極一時。

院中擺著一大排字畫架,不少字畫已經完成並懸掛於架子上,供人賞析品評。

梁琪其實對字畫不是很懂,她也不是來看字畫的,而是來欣賞美男滴:“都說東京士子多風流,果然不假,瞧他們那鬢上,都還插著花。”

這年間,男子也流行戴花,代表這人是名人雅士,不是個大老粗。

采荷連連點頭:“是呢,真好看。”

戴花的人多了,反倒都一個模樣了,梁琪注意到院中那些男子中,隻有一人未曾戴花,隻著一身樸素青袍,卻顯得氣質卓然,有出塵脫俗之清爽。

“那青衫官人是誰?”

旁人采荷不知,唯有那人她卻知道:“是國子監的監生,劉子今,因樣貌才學出眾,被汴京城好些小娘子惦記,你竟不知道?”

梁琪還真不知道,隻是詫異:“隻是監生身份,就能來赴李府喜宴,這位劉監生怕是出身也高?”

采荷搖搖頭:“那就不得而知了。”

兩個姑娘正閒聊著,那邊的字畫似乎已經評選出最佳了。

李老爺高舉著一副書寫“壽”字的題字,宣布此字當得魁首。

梁琪眯起眼睛去看字上的篆章和落款,是為“子今私印”和“劉子今書”。

魁首竟是那監生。

眾人紛紛向青杉官人道賀,劉子今斂麵向人們回禮,神色淡然自若,倒是個淡泊之人。

相比於劉監生的淡然,李老爺則是滿麵喜色,魁首怎麼能沒有彩頭,當即讓人取出金帛贈予魁首。

梁琪抱著胳膊看得津津有味:“李老爺光想著拿錢充排場,卻不知道那劉子今一看就不喜金銀,即便喜歡,這樣的場合也沒法收啊。”

果然,金帛一來,劉子今就連連推拒,怎麼都不肯收。

李老爺此刻才覺出味兒來了,拿金帛打賞讀書人,堪稱羞辱。

他一麵道歉,一麵另選彩頭。

最終在眾人的商議下,彩頭改為由劉監生挑一位四司六局的白席人打賞,即從今日所有排辦中挑出最出彩的地方,賞賜給置辦該處的白席人。

這個主意好,即消了李老爺沒彩頭給魁首的尷尬,又讓人家覺得李府體諒工商階層,還顧全了劉監生魁首的名頭。

魁首覺得好的東西,自然不俗。

梁琪和采荷一聽今兒又要打賞四司六局的人,耳朵都豎起來了,可又聽說是讓劉子今來挑,又都失望起來。

那劉子今一看就是個不重口腹之欲的,旁人邊吃邊喝邊聊天,隻有劉子今的眼睛從頭到尾就沒看茶點一眼。

“這賞賜八成落不到廚司頭上。”梁琪嘖嘖說道。

采荷也讚同:“畢竟是文人書生嘛,多半會覺得某個字畫古玩好,再不就是哪個香爐造型奇特,哪味焚香氣味好,帳設司的人今兒有福了。”

左右結果一時半會揭秘不了,梁琪兩人就先回了後院,

廚房裡,翠竹的活兒總算乾完了,累得滿頭大汗,癱坐在木墩子上揉手腕。

采荷對此可生不起同情的心思,以前的處境可都是調換過來呢,那個時候翠竹當甩手掌櫃,誰來同情她們去?

前院發生的事很快傳到後院來,一聽說今兒還有賞賜,翠竹頓時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沒白費。

她已經拿錢打點過馬婆子,本來可以少乾點活的,這麼主動攬活兒,還不是為了能拿賞錢。

要知道昨兒賞賜的兩百錢,抵得上這三日在李府的工錢了。

很快,張鐺頭兒並著兩個廚子來做菜。

張鐺頭兒因著有昨兒的賞賜,故而今日精神抖擻的,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企圖再得一次主家的賞賜。

可很快他就發現,今日備下的食材很多不如昨日的精致,質量參差不齊。

好比那棗泥做的就很好,豆漿也十分細膩,可那羊蠍子剁卻大小不一,鹿肉片得也不均勻。

偏偏質量不好的這幾道備菜又都是他的拿手菜,這不是拖後腿嗎?

他進門時就看到門上張貼的菜單,上麵都做了標記,隻要是那翠竹備的廚菜,質量就不好。

張鐺頭兒心裡存著氣,故意跟梁琪說話讓翠竹聽著:“梁小娘子,你和采荷在四司六局做工多年,手藝是練出來的,可也該提點一下馬管事,給其他人也多練練,否則出來的活兒不行,那不是辱沒咱們廚司的名聲嗎?”

屋裡三個丫頭並著兩個廚子,誰不知道這話在點誰?

翠竹臉色不好看,卻也不敢頂撞鐺頭兒,隻吊著臉,悶悶地不說話。

梁琪玩笑說:“我們可不敢去說,隻管精進自己的手藝就是,還得勞煩張鐺頭兒去說道說道。”

張鐺頭兒可不客氣:“改天有機會我一定跟馬婆子說說。”

接著照舊是做菜、上菜,前院賓客儘歡,後院忙忙碌碌,一排牆屋隔開前後院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直到傍晚,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前院傳來消息,說劉監生覺得好的東西選出來了。

四司六局的人聚在一起打聽消息。

“選出來的是什麼物件?字畫?屏風?還是碗盞?”

“究竟花落誰家了?快說啊,真是急死人了。”

梁琪都沒往前湊,覺得今日廚司獲賞的概率不高。

瞧那劉官人風光霽月那樣,選一文玩才符合他的身份,若真選了吃食,難道不怕有失身份?

翠竹倒是湊到最前麵,她可是花了大氣力的,備了那麼多道菜,獲賞的幾率應當很高。

正議論著,角門開了,來的仍舊是昨日那打賞官,手裡照舊拎著半貫錢。

他走到人群中間朗聲宣布:“劉官人今日評選出的好物是,廚司所做……”

眾人一片嘩然,哎呀,又是廚司,還以為那劉監生不喜吃食呢,廚司連著兩天獲賞,當真是福氣滿滿啊。

梁琪微微詫異了下,沒想到那劉官人還真選了吃食,倒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不是那種為了名聲假清高的偽君子。

翠竹睜大雙眼,覺得打賞官手裡的錢離自己又近了一步。

打賞官繼續說:“是廚司所做棗花酥……”

翠竹失望了,換張鐺頭兒瞪大眼睛,棗花酥是他做的。

“……的餡兒。”打賞官一句話大喘氣好幾回,終於說完了。

棗花酥的餡兒?

張鐺頭兒恍然,不是他,餡兒是梁琪做的。

他雖然遺憾不是自己所做,卻也不會占人小姑娘的便宜,何況備菜丫頭獲賞,他作為鐺頭兒也有指點的功勞,不丟人。

因此他立刻把梁琪推了出來:“是她,棗花酥的餡兒是梁小娘子做的。”

梁琪手裡被塞進沉甸甸的四百錢時,還有些愣神,她怎麼都不會想到那劉子今會選了棗花酥……的餡兒。

那劉監生可真有意思,把東西拆開揉碎了來選,怎麼看都是個較真兒的人。

她反應過來,溫聲說:“妾身多謝李相公賞,多謝劉官人賞。”

同為白席人,梁琪兩天被賞了兩次,實在讓人羨慕不已,眾人紛紛道賀。

采荷更是為好友高興,神采飛揚的,隻有翠竹臉都氣黑了。

第三日,這是李府宴席的最後一日。

再勞累一日,白席人就能結算工錢放假歸家了,直到下次再有生意,這些人會在把頭兒的召集下重新聚起來,為新東家籌劃宴席。

第二天一早,梁琪和采荷照舊在廚房處理食材。

可左等右等,竟遲遲不見翠竹來。

往常這翠竹倒也不是沒乾過這種事,仗著打點了馬婆子,直接把活兒全扔給梁琪兩人,自己找地方躲清閒。

這回怕是因為昨日收了累,又沒獲賞,還眼睜睜地看著同為備菜丫頭的梁琪領賞,心裡不平衡,乾脆連麵都不露了。

采荷問:“怎麼辦,咱們總不能又替她乾了吧?”

梁琪想了想:“她的活兒給她留著,耽誤了鐺頭兒做菜,事情鬨大也和咱們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