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糕(1 / 1)

馬婆子是廚司的管事,管的就是廚司的備菜丫頭、夥夫、水夫這些雜役。

至於身份像樣些的鐺頭兒和廚子,她是管不了的,因此隻能在這些雜役身上立威。

見到梁琪兩人從前院的方向回來,果不其然,這婆子立刻就橫眉冷對起來。

“你們兩個活兒乾完了嗎?工錢不想要了?前院是你們該去的地方嗎?”

采荷被馬婆子罵慣了,慌忙垂下頭。

卻見梁琪不躲不閃,溫聲說:“回馬婆婆,食材都備好了,想來這會兒鐺頭兒已經在烹飪了,至於為何去前院……”

她看了眼一旁得意洋洋的翠竹:“當然是去尋翠竹了,這丫頭一刻鐘前就出了廚房,剛在前院碰上,沒說上兩句話就跑了,原來是去惡人先告狀了。”

翠竹震驚地看著梁琪,她可從不知道,梁琪什麼時候長了一條巧舌,兩句話就反將一軍。

采荷也很詫異,從前她和梁琪兩人就是廚司的受氣包,梁琪今兒怎麼這麼大膽了?

翠竹還想反駁什麼,卻被梁琪搶了話頭:“有沒有備完菜,一道去廚房看了就知。”

馬婆子雖然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也知道輕重。

主家花重金聘請四司六局來籌辦宴席,廚司是重中之重,直接關係到主家的麵子,若真是耽誤了上菜的時辰,不是她一個管事能擔待得起的。

眼下不是罵人的時候,得先看備菜進度。

“都跟我去廚房!”

翠竹狗腿似的跟上,得意地看了眼梁琪,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廚房裡飄出陣陣炊煙,還沒進門,就已經聞到飄散出的飯菜香氣,鐺頭兒和廚子已經在裡麵開始忙活了。

見馬婆子和幾個備菜丫頭來,鐺頭兒在煙火中露出一個笑容,聲音蓋過滋啦滋啦的熱油聲,大聲說:“今兒的菜備的真不錯!切絲均勻,肉餡兒和蜜豆沙細得很,可見下足了功夫,我說馬婆子,你合該獎賞她們。”

鐺頭兒這麼滿意,可見備菜是沒任何問題的。

隻是馬婆子個吝嗇鬼才不會拿錢賞人,敷衍一句“好說”,帶著梁琪等人來到外頭。

翠竹的神色已經不自在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梁琪和采荷的備菜速度會這麼快,三個人的活兒兩個人乾,還能省出時間去前院。

她是花錢打點了馬婆子,那也隻是乾活的時候鬆快些,可不代表這婆子會偏心她到這種程度。

果然,馬婆子瞪了翠竹一眼:“再敢生出什麼幺蛾子,廚司可就容不下你了。”

翠竹瑟縮一下肩膀,低聲說“是”。

馬婆子一走,采荷就拉著梁琪的胳膊笑起來:“真解氣!”

廚司的分工很精細,備菜丫頭隻乾備菜的活計,餘下烹飪的活計是鐺頭兒和廚子的。

至於上菜,那是台盤司的事,他們還要負責清洗撤下的杯盞碗碟。

梁琪和采荷暫時沒什麼活兒了,看日頭也到了吃飯時間,便圍著灶台吃鍋邊飯。

汴京的貴族講究吃□□致,起碼也要擺個盤出來,這就使得做好的吃食有很多富裕,梁琪她們吃的就是這些多出來的食物。

雖說是剩餘,卻也是新鮮出鍋的,不比擺盤的差。

最先出鍋的是“子孫餑餑”,其實就是後世的餃子,李府有添丁之喜,這倒子孫餑餑是必不可少的。

餃子盛在盤中,像極了胖乎乎的奶娃娃,采荷嘗了一個,睜大了驚喜的雙眼。

羊肉香蕈和菘菜的肉餡兒口感緊致爽彈,緊緊包裹成團,像肉圓子一樣緊致,卻不柴,水靈靈的幾乎冒汁。

“真好吃,怎麼感覺比先前做的好吃?”她詫異地問,“梁琪,是不是你今日餡兒剁得好?”

肉餡兒剁到這個程度,口感的確會好上不少,鐺頭兒張大廚在這兒,她也不能居功,隻說玩笑地說:“怕是張鐺頭兒的廚藝又精進了。”

好聽話誰不樂意聽,張鐺頭兒笑了笑,往梁琪碗裡多盛幾個餃子。

其實梁琪吃著隻能算一般,她自己就是大廚,這些年舌頭都被養刁了,這肉餡兒剁得雖說不錯,味兒調的差些事,麵皮也不夠薄、不夠筋道。

正在心裡品評著,突然聽到采荷好吃的叫出聲:“你快嘗嘗這豆沙糕,我從沒吃過這麼可口的豆沙。”

豆沙糕中有充盈的蜜豆沙餡兒,占據了糕點的大部分味道,饒是張鐺頭兒廚藝不是上佳,也擋不住的美味。

聽到采荷這麼熱情地誇讚,張鐺頭兒也忍不住嘗了一口,柔軟的表皮底下就是甜糯可口的豆沙,豆沙細膩到舌頭一抿就化開了。

他動作一愣,顯然覺得好吃的出乎意料。

可這不是他的水平啊,且那豆沙是梁琪壓出來的,要說這糕好在哪,就好在餡兒上麵。

張鐺頭兒深深看了眼梁琪,覺得行行出狀元這話一點都不假,一個備菜丫頭也能整出花活兒來。

他有預感,這道豆沙糕前院的人一定會喜歡。

果不其然,豆沙糕上菜沒多久,就有李府的人來後廚了,說是廚司的菜做的好,李老爺有賞。

主家打賞四司六局的人雖不是什麼稀罕事,卻也不是那麼地稀疏平常。

因此打賞官一來,好些人都圍上來瞧熱鬨了,連同馬婆子和翠竹。

打賞廚司誒,可得趕緊湊上前去,誰還不是廚司的人啊?

打賞官手裡拎著沉甸甸的一貫同錢,朗聲說:“今日的三十九道菜中,有兩道賓客吃著最好,我家老爺高興,特彆打賞這兩道菜的廚子和備菜丫頭。”

打賞的是廚子和備菜丫頭,首先把馬婆子排除,這婆子一臉幽怨,嘴裡嘟嘟囔囔地走開了。

翠竹還是一臉期待,有備菜丫頭,她也是備菜丫頭,可她卻忘了自己壓根沒乾什麼活兒。

打賞官繼續說:“老爺要賞的是紅豆糕和子孫餑餑。”

張鐺頭兒眼睛一亮,這兩道菜都是他做的,他忙上前道謝:“謝主家賞。”

他從打賞官手裡接過三百錢,笑得合不攏嘴。

其他白席人羨慕不已,不愧是掌勺啊,做的菜就是讓人心服口服。

打賞官問:“這兩道菜的備菜丫頭是哪個?”

張鐺頭兒得了誰的濟心裡清楚,連忙把梁琪推出來:“豆沙餡兒是她做的,子孫餑餑是……”

梁琪一指采荷:“子孫餑餑的餡兒是采荷剁的。”

采荷揮著菜刀剁了那麼久呢,膀子都累酸了,她可不能什麼便宜都占。

打賞官乾脆利落道:“各賞兩百錢。”

采荷接過沉甸甸的銅板時,還覺得像在做夢,作為最底層的備菜丫頭,她還從沒被主家打賞過,即便是主家賞,多半也是賞局長和司長,再不就是鐺頭兒和廚子。

她怔怔地對梁琪說:“這本應該是你的。”

梁琪舉舉手裡的錢:“我有,你娘不是還病著,正是用錢的時候,再說那肉餡兒確實是你剁得多。”

采荷心裡一暖,從前聽誰說同僚不能做朋友來著?現在她就是要把梁琪當最好的朋友,怎麼著吧!

廚司三個備菜丫頭,兩個都領了賞錢,隻有翠竹一根毛都沒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剛才擠得多靠前,現在就有多丟臉。

當下,汴京城達官貴人最是講究排場,像李府這種喜宴一般來說至少要持續三日。

這三日,四司六局這些白席人吃住便都在後院,萬一主家有臨時吩咐,不至於沒人支應。

尤其是油燭局,還要供應夜晚的燈燭火。

梁琪在李府準備的屋子裡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床,還要繼續乾備菜的活計。

天不亮,四司六局就如同打開電源鍵的機器,有條不紊地運行起來。

先是菜蔬局采買來新鮮的食材,水靈靈的蔬菜和新宰肉類,各色大料以及蛋奶等。

再是水夫擔滿水缸,柴夫挑來劈柴,台盤司送來廚具碗盞。

最後便是鐺頭兒把今日菜單往門上一貼,就等備菜丫頭來打料批切,也即備菜。

梁琪一晚好睡,隻覺得精神抖擻,來到廚房洗手挽袖,正要乾活兒,忽然聽翠竹說:“今個咱把要備的菜碼分一分,省的你們覺得我占便宜。”

梁琪和采荷對視一眼,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略一想,就明白端由了,昨個兒李老爺打賞廚司,定是翠竹看出來那李老爺是個大方之人,有油水可撈,所以今日才主動包攬起活計來。

又擔心將來領賞時彆人埋沒了自己的功勞,所以連菜碼都要分分清楚。

她隻當昨日的打賞功勞全是張鐺頭兒的,梁琪和采荷隻是走了狗屎運,所以今日自己也來沾沾張鐺頭兒的光。

既然有人主動攬活兒,梁琪可是來者不拒。

“那感情好。”她問,“你想怎麼個分法?”

翠竹站在菜單前絞儘腦汁,挑出最容易出彩的菜式,又擔心打賞的概率不夠高,竟選了超過三分之一的數量。

越是容易出彩的菜式備起菜來越繁瑣,采荷聽得嘴角直抽抽,這可真是自己給自己挖坑,為了點賞錢,不怕苦也不怕累。

連梁琪都不知道該誇這人是精明過頭,還是傻了。

“沒問題。”她聽完翠竹報的菜名,拿起筆,在點到的菜名後麵做上標記,代表這是翠竹備的菜,剩下的就是她和采荷的。

分好任務,三人便開始各自忙碌起來。

梁琪看了眼自己要備的菜,切絲、切片,這些都容易,照舊放進刮削機裡即可。

隻有一道棗泥的製作略微繁瑣些。

若是沒有智能廚房,要做棗泥就得先洗、再蒸、蒸好的棗子去核去皮,搗碎成泥,然後在平底鍋上文火翻炒,一刻不停的翻炒,稍不留神就會粘鍋或是炒糊。

但梁琪有智能廚房呀。

洗菜機中加入麵粉搓洗紅棗,洗的那叫一個乾淨,洗好的棗放進破壁機,彆說棗皮,連棗核都能碎。

但她為了棗泥的口感,還是手動把棗核給去了,電器已經省了這麼多事,剩這點小活兒不在話下。

最後棗泥放入不粘鍋,燃氣調到最小,邊加味道更好的橄欖油,邊翻炒。

不一會兒,廚房中便有了濃濃的棗香。

等所有備菜的活兒乾完,也不過才半個時辰。

采荷還在忙碌著。

菜單中有一道豆漿鯽魚比較麻煩,需要把大豆磨出漿來,石碾子卻是又笨重出活兒又慢。

剛才分菜時翠竹就避開了這道菜,采荷估計想還梁琪的人情,故意把這道難搞的菜要走了。

其實隻要把大豆放進豆漿機裡,打出漿不過十五分鐘,哪裡還需要人拉著石磨一遍一遍得磨。

梁琪故技重施:“采荷,我這有塊豚肉不新鮮,你能幫我跟菜蔬局的人說一聲,重新買一塊來嗎?我來幫你磨豆子。”

“好。”采荷擦了手就要去,笑說,“不過你不愛與生人說話的性子可得改改,否則離了我,誰替你傳話去。”

梁琪笑著應了聲。

聽說今兒李老爺請了國子監的監生來作字畫為宴席助興,眼瞅這邊齊活了,她可得去前院瞧瞧當代監生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