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疑似惱羞成怒的太子,林婉心滿意足。
不得不說,每次都被胤礽逗弄,這次反將一軍的感覺很爽。
直到第二日起床林婉都還熏熏然,直到她揉揉臉就發現了報應。
天啊,她臉上長了痘!
是了,北京春天本來就乾燥,她又陪著胤礽吃了幾天辣,自然皮膚就抗議了。
於是趕緊打水來,扒拉了一下妝奩裡的護膚品,掏出了一罐子澡豆。
清代的澡豆,裡麵有獲菩、土瓜根等一堆草藥成分,功效相當於現代的洗麵奶。這東西即使是她一個小格格也是量大管飽,除夕、中秋、乞巧之類的大日子還會多發一些,要再不夠用的話,也可以托人從宮外買。不過林婉年輕皮膚好,平日清水洗麵就足夠,就一直沒怎麼用上,甚至還可以勻一些給宮人。
這會兒長了痘,她終於想起來了這玩意,便從琺琅罐子裡取出幾顆,放進溫水中勻了,再以水輕輕拍麵洗淨,拿巾子擦乾。
她的妝盒裡還有米粉、益母草粉和珍珠粉加香料製成的宮粉,既可以當妝前打底也可以做睡眠麵膜。這個林婉用的多,此時便拿挑子取幾勺出來,和蜂膠麵脂和勻了,厚塗一層在臉上。
妝奩裡還有玫瑰胭脂和黛粉各一盒,時新宮花三支,再就是入宮時皇上賜的珍珠綠螺母頭麵和上回太子賜下的紅瑪瑙頭麵。這些林婉都不怎麼用的上。
畢竟比起這些她更關心怎麼吃。正好今日豔陽高照,她在簷下陰影裡敷麵膜的時候,攬月就在繼續昨日沒乾完的活,她拿了黃銅木盒收攏好滿地的梅花,又拿清水小心洗淨,放在太陽下控水曬乾,然後送去了小廚房。
小廚房正在蒸春點,蒸得軟爛的紅豆加冰糖水、各色乾果碎搗成泥,乾梅花瓣灑在上麵,上模具蒸熟定型,拎回來的就是一碟子香甜軟糯的梅花糕。
但梅花糕其實不是這趟的重點,林婉聽說宮人們可以使銀子托人宮外買東西送進來,便動了主意,托小蠻子找人買了話本子。
於是院子裡四個椅子一字排開,林婉留了份梅花糕給胤礽,剩下的和攬月三人各自歪著,捧著梅花糕和奶茶,看著話本子吃得愜意。
*
在林婉想儘花樣鹹魚癱的時候,紫禁城鐘粹宮。
自康熙二十年榮嬪馬佳氏封為榮妃後,她便正式入主鐘粹宮 ,算來如今已有十六年。如今皇上早不怎麼往鐘粹宮來,沒了熱鬨,偌大宮裡十分幽靜。即使春日來了,也隻聽得樹上幾聲啁啾鳥叫,陽光正好,照得窗下小池塘波光粼粼,幾尾紅龍睛在池裡遊來遊去。
窗邊,萬籟俱寂之中,三阿哥胤祉百無聊賴歪在塌上,衣襟鬆鬆垮垮地散著,也不管手邊奶娃子哭哭啼啼,兀自看魚看得目不轉睛。
也不知道幾條破魚有什麼好看的,都是平日看膩了的東西。當然,也可能是實在受夠了新出生兒子的荼毒,於是隻要和小孩不沾邊的,就突然都變得特彆有趣起來了。
直到外麵傳來笑聲和腳步聲,三阿哥耳朵微動,這才極為迅速地坐直起來,抬手飛速將衣襟扣好,待人進來了,順勢笑著起身上前,溫文端方地一禮:“兒子給額娘請安。”
“快坐下吧,在自家屋裡客氣什麼?”榮妃忙笑說著,聽見孩子哭聲,忙讓奶嬤嬤抱起孩子哄,自己則親手把兒子扶起來,又拿絹子給他擦去衣襟上奶娃娃留下的口水,一邊笑歎一邊蹙眉,“我兒真是,孩子讓奶嬤嬤抱就行了,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上手?董鄂氏也是個心大的,竟真撒手不管,就讓你自個帶著弘晴過來了!”
她語帶不滿,而三阿哥胤祉心知額娘不喜自家福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原因麼,說到底無非是大婚第二日請安時候,福晉在簷下悄悄抱怨了句鐘粹宮的茶點比不上她們董鄂府上好吃,後來又跟他埋怨過阿哥所偏狹,住得不舒坦。
捫心自問這倒也並非不是事實,但話傳到額娘耳朵裡,還是叫她聽著生氣,把三福晉叫來訓誡了一番不說,此後還在心裡記上了,時不時便說董鄂氏金貴,沒個為人婦的樣子,又或者是心比天高,嫁與愛新覺羅家還不知足。
這些話三阿哥隻當聽不見,隻是見榮妃絮叨個沒完,才不得不出言替三福晉解釋了句:“額娘,明真她本是預備著親自帶孩子來,也好給額娘請安,隻是她生弘晴生得不容易,如今出月子了還在吃藥將養著,兒子便想著算了,養好身子要緊。說到底都是兒子的錯,額娘彆生氣。”
“你還替她說話呐!”榮妃聞言把眼睛一瞪,越想越氣不過,覺得皇上精挑細選,怎麼給自家兒子挑了個這樣的媳婦,連連唉聲歎氣。
胤祉站那恭聽賠笑,整個人都快木了,好容易榮妃罷休,胤祉鬆口氣,下一刻卻見榮妃手一揮,欣喜道:“罷了罷了,不說了!快,雲穗,把本宮新做的甜酪端上來,給三阿哥墊墊肚子!”
“…………”胤祉想起自家額娘那手藝,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心驚膽戰道,“這就不用了吧額娘,兒子不餓。”
“你遠去山東辦差事回來,又是剛過年節大冷天的,這才剛喘口氣呐,哪能不餓?”榮妃嗔怪,“快吃點,待會兒再陪額娘吃頓飯,都是額娘親手做的,我兒定然喜歡。”
什麼!甜酪也就算了,還要留飯!
胤祉隻覺得天都塌了,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家福晉董鄂明真把孩子塞給他就跑,推三阻四地說什麼都不來。
但跑得了兒媳婦跑不了兒,胤祉無法,隻好坐下笑著陪額娘用膳。
他拿起筷子,看了看鎏金甕中帶點兒綠色兒的羊湯,又看了看描花碗裡死不瞑目的鱸魚,最終拿起個黃米餑餑吃了,言不由衷地笑道:“還是額娘做的飯好吃。”
榮妃聞言自是欣喜,看他一口口吃好了,拿帕子給他擦嘴,然後才說起正事。
“你皇阿瑪真要封你為郡王?”榮妃擔憂地擰起眉頭,“彆是皇上又和太子爭執了,拿你和大阿哥當筏子。”
胤祉姿態優雅地大口灌著茶,衝淡舌尖上留下的各種神奇的味道,聞言笑一下:“額娘想什麼呢,君無戲言。還是說在額娘眼裡,兒子配不得這個郡王位置?”
“那怎麼會呢,我兒這樣的品格,這樣的才華,什麼位置配不得?”榮妃笑彎了眼,頓了頓卻又道,“隻是大阿哥……他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你與他一道封王,保不齊他背後有什麼動作。我聽著宗人府將預備起來,你可得留個心眼兒,彆叫他背後捅了刀子。”
大阿哥麼,那確實人人都知道他什麼樣子。何況自家額娘與惠妃過節也深,兩人同年入宮,同年受幸,若非惠妃作梗,額娘當年的盛寵也不至於就這麼斷了。這事是額娘心病,連帶著胤祉自己自記事起便對延禧宮疏無好感。
如今舊年陰私不必再提,但看著延禧宮,看著惠妃和大阿哥,怎麼的都還是覺得膈應。
於是胤祉聽了榮妃的話也不感到意外,聞言隻笑笑:“嗯,兒子省的。”
榮妃見狀,欣慰地拍拍他手背,頓了頓卻又更加擔憂地說:“至於太子……太子脾性也是越發的不好了。聽說他前日又打了十阿哥?十阿哥可是溫僖貴妃的孩子,就這他也敢……罷了,到底他是太子,誰能說他不是?我兒還是避著他走吧,不然我兒這個性子,又要封郡王,說不得太子就氣不順,到時候不分青紅皂白的挨了打可怎麼好?皇上不為十阿哥出頭,怕也未必會為你出頭,咱們隻能先忍著……不過我兒放心,這些都是暫時的,咱們熬到來年開府,也就不用看他臉色過日子了。”
榮妃憤憤不平地安慰著,胤祉聞言卻是一愣,不知道這事怎麼傳成這樣,霎時微微嚴肅了臉色:“額娘聽誰說的?”
“啊?”榮妃被問的一愣,隻茫然攥了下手帕子,“宮裡都這樣傳,怎的?”
胤祉便沉默了,望著額娘,有心想張一張口為太子辯解,說老十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純屬活該,但剛張開口卻又閉嘴,最終還是隻道:“罷了額娘,咱們不摻和這些事。”
“是極,是極,咱們不瞎摻和,一切都等到來年開府再說。額娘就私下同你說說,讓你心裡有個數罷了。”榮妃連連說著,一時覺得自己無用,隻能看著兒子受委屈,再看胤祉挺拔的身子,臉上神色淡然,肖似皇上,又忍不住泛起淚花。
“好孩子,額娘的好孩子,”她端詳著三阿哥,心臟怦怦跳,含淚喃喃地說,“來日若是太子……你也未必不能爭一爭……”
“額娘!”胤祉猝然打斷了她的話,移開眼神,“額娘吃醉了,用點茶吧。”
榮妃這才截住話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