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酥落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死後才真正了解辛玹的,但後來回想起來了很多個他們相處的時刻,證明她其實一直都很了解辛玹是個什麼樣的人。
隻是喜歡的濾鏡糊了她的眼睛,讓她忽視了那些明明很重要的叫做細節的東西。
辛玹這個人,最大的特質,是自私。
奚酥落剛回來的時候,再一次“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其實就閃過了“不然設法讓他死去?”的念頭。
或許都稱不上是個正兒八經的念頭,隻是一時心念。
後來被他逼得很緊,情緒極差的時候才算是真正考慮了那個可能性,不過事實證明了她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但如果……她隻是間接幫了忙呢?
在等結果的時間裡,奚酥落一直在想這種可能。
無非就出現那幾種情況,要麼辛玹什麼都不知道,吃下了會讓自己致敏的芒果,要麼他什麼都知道,也知道她什麼都知道了,不願意危及自己的性命跟她氣急敗壞地打起明牌。
而若是第一種情況,奚酥落置之不理,事後說自己是好心想跟新夫郎培養感情才獻寶似的跟他分享新鮮玩意兒,沒想到最終惹了大禍……
思及此,奚酥落低著頭,長長歎了口氣。
她很難想象辛玹死去的場景,蒼白的遺體,毫無生氣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原來隻是袖手旁觀都做不到……
奚酥落不知道自己更希望得到哪個結果。
一無所知的辛玹會毫無意識地危害到自己的性命?還是確定了自己的枕邊人其實也是個重生者,不過是十惡不赦的極端重來?
奚酥落默默握了拳。
最近的事情接二連三,她沒有太多時間去用理性思考。
現在她才想明白,這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她想預見的。
但為時已晚。
她在馬車裡看到了和煙跌跌撞撞不顧形象往外跑的樣子,意識到出事了。
奚酥落心中一凜,或許她錯怪了那個人?
她借機下了馬車,剛好讓和煙撞上自己,和煙紅了眼,看到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郎君他!他——”
“慢慢說,怎麼回事?”
“他暈倒了!看著像是喘不上來氣,然後就——”
“讓我去看看。”奚酥落回身,車上另外還有一個女人,表情嚴肅。
奚酥落點頭,女人背著一個小匣子緊跟著她進了奚家的大門。
和煙被落在後麵,隻覺得那個女人眼熟,半晌想不起來她是誰。
直到重新回到落霞苑,女人在奚酥落的指引下進了房間,和煙才想起來她是誰。
遠近聞名的施三針,聽說無論是什麼急病,被她紮上三針就好了。
奚酥落年幼時被毒蟲咬傷,運氣好遇到了她,被及時施救才沒事。
後來施三針來過奚家兩回,為奚明月施針緩解脖子疼痛。
奚酥落不是很懂,但猜測奚明月的老毛病其實是頸椎病。
看到躺在床上嘴唇青紫的辛玹,奚酥落的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滋味。
“失禮了。”
“請。”
施三針上前,先扒開辛玹的眼皮觀察了一遍,又打開他的口腔看了一下。
奚酥落看到他原本白皙的脖頸處全是紅疹,臉上也蔓延了少部分,脖子肉眼可見地發腫,眉頭緊鎖,身體微微發顫,她的心情愈發緊張。
她想到,過敏,會導致窒息。
奚酥落想問辛玹到底吃下去了多少,但又被理智壓了回去。
可真問了就太明顯了。
真問了,謀殺親夫的罪名就洗不清了。
奚酥落藏在袖子裡的手指攥緊了,問道:“施娘子,他這是怎麼回事?”
施三針道:“郎君像是……突發風邪。”
她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匣子,微微偏了下頭,道:“情況不太好,先上針看看。”
奚酥落點頭應聲,請她儘力幫忙。
施三針開始施針,奚酥落心裡越來越沒底。
上一世辛玹是誤食了芒果,那時他們在淩城,奚酥落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到過敏,情急下找到了熟識的禦醫幫他治病,後來才想到那是過敏的症狀。
施三針有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能力,奚酥落不知道。
她今天整個人被情緒牽著走,哪怕這個時候也是一樣。
剩餘的理智太少太少,看到這個樣子的辛玹,她突然覺得害怕起來。
奚酥落想,我是不是成了跟他一樣的人?
不擇手段,不惜代價,不計後果……
辛玹不可能會願意以會危害到自己生命的情況為代價隻為了取得她的信任。
經曆過上一次,辛玹知道他一不小心真的會死。
他不可能不恐懼死亡,或是毀容。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奚酥落想,自己害了個無辜的人,雖然這人也是辛玹。
不過她準備的後備方案是有效的,施三針幾針下去,辛玹的呼吸平緩了很多。
奚酥落看到他的胸口起伏逐漸趨於平靜,自己的心跳也跟著逐漸變得和緩。
辛玹的情況穩定之後,施三針提出去給奚明月看診,奚酥落讓和煙帶路。
離開前,施三針跟奚酥落開口:“幸好今日你剛好想帶我來府中為你母親施針,不然你這夫郎可就沒命了。”
奚酥落有一瞬間的失神,她點了下頭,輕聲道:“是啊,幸好。”
辛玹是後半夜醒過來的,一睜眼就看到了守著他的奚酥落。
下意識就想叫“酥酥”,不過看到她雖有動搖但並不能稱做是欣喜的眼神,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他想起此刻的現狀。
“妻主……”
奚酥落點了下頭,微微靠上前,問他感覺怎麼樣。
“想喝水嗎?想不想吃點兒東西?”
辛玹想到“吃”這個字心有餘悸,一時間有點兒想吐,他搖了搖頭,突然想到自己的臉,抬手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並不算平坦滑膩的皮膚。
他一驚,縮進被子裡,蓋住了臉。
奚酥落知道他在在意什麼,不動聲色起身給他倒了杯水。
拿著杯子重新站到床前,聽到辛玹怯生生問她:“知夏呢?讓他來——”
“他也守了你大半夜,我剛勒令他回去休息。”
辛玹頓了頓,道:“那妻主……我今晚睡在……”
他不想以這幅尊榮麵對奚酥落,在成婚的第二天,雖然他們其實已經認識很久了,但他希望自己的臉一直都是奚酥落喜歡的樣子。
……反正不能是這個樣子。
辛玹狠了狠心想,這段時間先分房睡吧。
他不敢去想奚酥落如果在這個時候去了那賤人的房間怎麼辦,他隻知道不能讓奚酥落時時刻刻看到自己現在這張臉,萬一她永遠記住了怎麼辦?她會不會……已經記住了?
“說什麼呢,你是個病人。”
奚酥落拉下被子,辛玹眼神微動,像一隻鹿,對上奚酥落的目光,他受了驚,再一次遮住臉。
“大夫留下了藥膏,說這些疹子隻要忍住了不抓,最多兩天就消了。”
辛玹支支吾吾應了一聲,他還想去彆處休息。
遮著臉要下床,被奚酥落拽住。
辛玹聽到奚酥落在歎氣,顧不得彆的,放下被子看她,下一刻想起來,又往上拉了下,隻露出一雙眼睛。
“我們已經成親了。”
奚酥落問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辛玹眨了眨眼,奚酥落開口道:“這意味著我們應該相互照顧,如果我有這麼一天,你也要好好照顧我。”
“當然。”辛玹搶著開口。
奚酥落牽動唇角笑了笑,遞上杯子。
辛玹遲疑著,放下了被子,眼神不安,但他在奚酥落溫和的目光注視下,伸出兩隻手接過了杯子。
溫水入喉,又沁入肺腑,辛玹終於確定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還能回想起來窒息的恐懼,但辛玹想,自己賭對了,奚酥落不可能放任他就此死去不顧不管。
他不想去追究這是舊情未了還是因為他們新婚不能發生這樣的事,反正事實是,即便奚酥落想要試探他,也沒想著真的讓他去死。
奚酥落想讓他活著。
辛玹想,一句“我們已經成親了”,證明他這步險棋走得很對。
不僅對,還很值。
他長長籲了口氣,呼吸正常了,這種感覺很舒服。
“妻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奚酥落眨了下眼,接過他手裡的杯子,問他要不要再來一杯。
辛玹搖頭,奚酥落把被子放回原處,輕聲道:“我知道,是因為我讓人給你送的東西。”
“那果子?”辛玹佯裝不解。
“是,你對它過敏。”奚酥落回頭,神色不明,“以後看到它,記得繞道走。”
“過敏?”
是了,辛玹想起來了,上一世奚酥落就是這麼說的。
他問:“什麼是過敏?”
“就是不能碰,不能吃,你的身體會排斥它,它會傷害到你,就像現在這樣。”
奚酥落重新回到床邊,看著辛玹依然帶著疑惑的眼睛,道:“對不起,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
前麵的不知道辛玹聽懂了沒有,反正最後的話他懂了。
他立刻搖頭,“不會,這跟你沒有關係,你又不知道我……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