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
奚酥落定了定神,看到桌上的菜,拿起筷子,不動聲色開口:“想起一會兒還有事,吃完飯後我讓馬婦先送你回去。”
辛玹笑著點了點頭,幫奚酥落往碗裡夾了菜。
表麵上這頓飯吃得風平浪靜,十分和諧,實際上兩個人的心裡都風起雲湧,頗多猜忌。
辛玹唯恐露出了馬腳,惹奚酥落起疑。
但他更害怕,奚酥落已經起了疑心。事實上,的確如此。
飯後分離時,辛玹沒再囑咐奚酥落晚上早些回去。
上馬車前露出的一雙眼睛講述著戀戀不舍,但奚酥落看了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吩咐馬婦要把郎君安全送回去。
看著馬車駛離自己的視線,奚酥落腦中閃過今晚不回家的可能性。
完全沒有能夠站得住腳的借口。
成婚的第二天就夜不歸宿,擺明了打辛家的臉。
這不僅僅是她和辛玹兩個人之間的事,要考慮到奚明月和辛時序的麵子。
奚酥落回到光霽樓,還是之前的雅間,她想要點兒酒喝,又想到昨天醉酒後的不適感。
今天一整天都不是很舒服,還是彆喝了。
可是總得做點兒什麼。
如果無法對這個擺在她眼前的可能性視而不見,是否應該——
就此正視起來?
奚酥落頭疼欲裂,又有些想吐。
她甚至不敢在心裡說出那個可能性。
單單想到就覺得可怕。
奚酥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重生了,辛玹也有可能重生。
她以為重來一次人生是上天單單給她的警示,可若不是呢?
如果辛玹也擁有了這重來一次的機會呢?
那麼就能解釋他為什麼在自己放棄之後,想方設法想要跟她在一起了。
隻不過奚酥落不明白。
自己是死了之後才回來的,辛玹呢?難道他也死了?
枉死的還是……壽終正寢?
一想到那可恨的小子有可能在遊戲一生後又跑回來霍霍她,奚酥落就氣得咬牙切齒。
但她沒有證據。
奚酥落理智尚存,她很清楚周卉桐轉述給辛玹的那個夢算不了什麼證據,但萬一……
萬一她娶回來的這個辛玹,就是那個磋磨了她上一世的本人……
那麼辛玹一旦聽過那個夢,就會立刻想到奚酥落也是重新回來的舊靈魂。
他清楚這個事實不僅不害怕反而還執意嫁到奚家來,到底是為什麼?
雖然奚酥落暫時不知道原因,但她知道,辛玹了解所有的事情不會蠢到認為她還那麼愛他。
即便清楚這些,依然要嫁給她,一定在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奚酥落想到了一件事,想到了一個可以驗證的方法,雖然……
她沉思了一會兒,叫來一個夥計,讓她到市場上給自己找一樣東西。
人是隨便挑的,奚酥落已經厭倦了處處小心謹慎。
如果確定了辛玹跟她一樣都是重生回來的,那麼怎麼小心謹慎都沒用了,直接攤牌就行。
辛玹一個人先回到落霞苑,知夏迎上來笑著問他跟娘子去了哪兒。
辛家的人沒有不知道辛玹喜歡奚酥落的,至於有多喜歡,父母都沒有跟辛玹朝夕相處的知夏了解得深。
主子終於得償所願,知夏也跟著高興。
但很奇怪,辛玹一個人先回來,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知夏心裡泛起了嘀咕。
辛玹內心有些煩躁,打算先回房間換身衣服休息一下,再想後麵要做什麼。
無意中一瞥,看到了奚酥落書房門上閃過人影,辛玹停下腳步皺眉問知夏:“書房裡有人?”
知夏愣了一下,“哦”了一聲,不屑道:“還不就是那小侍。”
辛玹眼神更加陰沉,問知夏:“他居然能隨意進入主人的書房?”
他冷笑一聲,想到之前切實發生過的事,沉聲道:“若是我不在,豈不是臥房也任由他出入了?”
知夏察覺到了辛玹的不悅,其實他也很驚訝。
就算娘子性格再好,再如何寵幸一個小侍,但男子……本來就不應該常常出入女子的書房。
往淺了說,不合規矩,往深了說,根本不本分。
知夏把今天在落霞苑聽說的一切都跟辛玹說了,還沒添油加醋呢就把辛玹氣得不行。
包括但不限於有一段時間鄢然一直留宿在奚酥落房中,奚酥落給了他特權隨意進入自己的書房,有一段時間兩人在一起如膠似漆出雙入對,房中的燭火燃了大半夜,悄悄話說不完。
辛玹差點兒把桌角捏下來,下一刻感覺到了自己手掌的疼痛。
他讓知夏把人叫來,知夏突然偃旗息鼓,小聲提示自家公子:“我們初來乍到,娘子也很喜歡他……”
“我又不會殺了他,你擔心什麼?”辛玹冷聲重複:“你去把他給我叫來。”
知夏不敢再多說。
鄢然惴惴不安來到辛玹麵前。
辛玹端了杯茶慢慢悠悠喝著,根本不看他。
“郎君好。”
鄢然主動開口,辛玹也隻是從鼻子哼了一聲,慢條斯理抿著茶,還是沒看他。
這人不喜歡自己……
鄢然沉默著想。
這是當然的,他那麼喜歡奚酥落,自然會厭惡圍繞在奚酥落身邊的任何一個礙眼的男人。
鄢然抬頭小心地看了一眼上座的人,想著,如果他也能有那樣的樣貌家世……
不,不可能的,辛玹已經擁有了他羨慕的一切,但奚酥落娶他並不是因為喜歡他。
……
但即便沒有感情,還是娶了他。
鄢然想,所以終歸……有總比沒有好。
辛玹終於把茶杯放下,瓷器磕在桌上發出聲響,打斷了鄢然的胡思亂想。
兩個男人的眼神乍然對上,鄢然心中一凜。
這人不僅不喜歡他,好像……恨他恨到想讓他去死似的。好可怕。
鄢然慌忙移開目光。
辛玹覺得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比自己更希望眼前這個賤人能趕快去死。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自己親自動手,但不可以,他得蟄伏起來,再忍受一段時間,等待合適的機會。
“聽說妻主在娶我之前,最喜歡你了。”
鄢然聽得冷汗直冒,他下意識想解釋自己和奚酥落的關係。
但剛一抬頭看到了辛玹的眼睛,突然遲疑。
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身份,奚酥落沒有跟辛玹說明,這意味著什麼?
奚酥落不想讓這位新進門的郎君知道他們的真實關係還是……她故意沒有說呢?
自己解釋了會不會壞了她的事?
鄢然頂著怨毒的目光,壓下了一肚子解釋的話,他低下頭,小聲說:“不敢。”
辛玹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煩得要命。
跟他那個表弟一樣。
明明在勾引人,卻像是多麼純潔無辜似的。
偏偏奚酥落就吃這一套。
她太心軟,總是會不由自主去關心那些願意示弱的人,甚至會對不能回應的感情一直感到愧疚。
“你和娘子關係好,我看著也高興,對於這裡,你比我熟悉,有些事情我還要向你請教呢。”
鄢然的頭更低了,還是說:“不敢。”
呸。辛玹想,真是惺惺作態。
他開口道:“原本小侍應當恭敬給正夫奉茶,照顧娘子和郎君的起居日常,可娘子那麼喜歡你,從沒把你當過仆從看待,她可不願意讓你伺候我們,所以以後,你也是這院子裡的主子,不必日日給我請安奉茶,也不必守著我們起身在臥房伺候,我跟你……就以兄弟相稱好了。”
鄢然一臉愕然,張了張嘴,想來想去,還是說了那兩個字:“不敢。”
辛玹笑了,“不必緊張,娘子的性子想必你比我清楚,但我的性子,你可能還不大了解。”
他收了笑,道:“臥房,書房,這都不是小侍隨意能踏進去的地方。”
鄢然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辛玹卻又笑了,“娘子的寬宥是恩賜,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說是吧?”
雖然是問題,但辛玹沒有等他回答。
而是直接慢條斯理直接開口:“娘子就算再寵你,有我在,也不會喜歡你常常出入我們的房間。”
鄢然的表情從惶恐轉換為失落,他點了點頭,跟辛玹道歉,說自己明白了,以後不會了。
看著那小賤人誠惶誠恐離開,辛玹的內心並沒有感覺到滿足。
辛玹最想要的還是再也看不到這些討厭的人。
而不是人還日日在眼前晃悠,說不定哪天晚上奚酥落就會進了那賤人的房間!
他獨自坐在房中生悶氣,心裡想著不知道奚酥落什麼時候回來。
然後,聽到了門外知夏的聲音。
“郎君,娘子讓人給你送了稀罕東西回來!”
辛玹的表情驟然轉換,下意識掛了笑,讓他進來。
然而看到知夏打開食盒後,盤子裡盛著的東西,他的笑容凝在臉上。
他記得那東西,上一次他吃了幾口就差點兒丟了命。
庵羅果。
上一次見到是在淩城,沒想到居然檀城也有。
當時奚酥落很驚喜,但辛玹記得她叫得不是庵羅果。
兩個字。
什麼來著?
那是辛玹第一次吃這玩意,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還得再麵對一次。
辛玹想,他終於明白奚酥落在想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