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末,氣溫陡然高了起來,最明顯的對比就是蚊蟲也多了起來。
每日上工的時候,都能看到同僚的臉上手上,有被蚊蟲叮咬過的痕跡。
白知曇不動聲色地在常坐的案牘邊,點了一盤香。
案牘上,除了香外,還有一碟精製的糕點。
時不時捏一塊,就著茶水喝,不要太悠哉。
同僚們都是審時度勢的機靈鬼。
這段時間他們有意無意的排擠,本想讓這小子受不了自己離開。
畢竟這小子是中書令的孫兒,不愁吃不愁穿,犯得著受鳥氣隻為賺個三瓜兩棗的?
卻沒想到,此人雖是中書令的孫子,卻沒有紈絝作風。
非但沒有被他們排擠到。
還自得其樂了起來。
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
這小子日後萬一成了他們的上級。
豈不是會和他們清算?
機靈鬼小陳,搓搓手,笑盈盈地走向白知曇,“趙哥,嘿嘿。”
白知曇放下手中的糕點,拿起茶杯,吹了吹,撩起眼皮,不經意的看向來人。
“何事?”
小陳自顧自的坐下,故作驚奇的摸了摸桌幾上的驅蚊香,“這點的是什麼,怪好聞的。”
顯然就是沒話找話,借故搭話。
白知曇又如何會看不出?
畢竟都是同僚,還要在一起共事,也沒有什麼大矛盾,她也看出了對方求和的心,於是順著話說:“我自製的驅蚊香,這裡還有一些香包,如果不嫌棄的話就拿去吧。”
“謝謝趙哥。”小陳雙眼一亮。
立馬虔誠地接過了香包。
猛猛地嗅了嗅,臉上露出放鬆的表情。
“這味道真好聞。”
小陳將香囊寶貝似的塞進懷裡,繼續道:“趙哥,你怎麼會想來這兒當個小吏?”
大概是在探口風,想知道像“他”這樣子的世家子弟,是真打算在中書省乾活,還是隻走一走過場。
“哎,心之所向。”
哦,小陳看“他”眼神頓時不一樣了。
有好日子不過,隻為心之所向,來這裡當小吏。
“您是這個。”他真心佩服的比了個大拇指。
不敢想象,要是他有個中書令爺爺的話,早就安安心心的當一個花天酒地的紈絝了,還出來折騰個什麼勁。
這次聊天過後,白知曇成功了跟大夥打成了一片。
她去找了任萱,說了如今的處境,“任萱,你要替我隱瞞,現在我是趙無瑕。”
任萱看著小姑娘頭發利落梳起,身著官服,一副與過去大相徑庭的少年模樣,唯獨那雙眼睛與曾經彆無二致,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會替你隱瞞。”
此事不久,白知曇便以趙無瑕的身份接到了去鄞州治水修建堤壩的差事,上船的時候她才發現,蕭子規居然也在,緊張了一瞬。
如果說從前她對蕭子規是討厭,現在簡直到了厭惡的地步,要不是他,澄空不會死。
可他看到她,卻仿佛不認得一般,隻是淡淡的掠了一眼,徑直離開。
不知什麼原因,但似乎蕭子規並不打算與她糾纏。
白知曇微微皺了皺眉。
罷了,不管是什麼緣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今這種情況並不合適和蕭子規撕扯。
白知曇也從未去過鄞州,也不怎麼經常乘船,上船沒多久就歇菜了。
想吐的感覺一陣陣的,時不時覺得喉嚨發緊,嘴裡發酸。
隻能獨自坐在夾板邊上呆若木雞的吹風。
期間,新收的小弟小陳,時不時的都會上甲板來看看她,給她帶點止嘔的蜜餞。
“趙哥,吃點陳皮,治暈船。”
白知曇乾嚼了兩片陳皮,果然沒那麼想吐了,就是頭依舊暈。
“謝謝啊。”白知曇有氣無力道。
海上風浪大,如今還未到“穀雨”,天氣依舊寒涼,何況還是在海上就更加濕冷了。
夾板上有風,吹著小陳縮著脖子,直搓手臂,不由得提議:“趙哥,你確定要到甲板上一直待著嗎?要不我們去船艙。”
白知曇看出小陳的窘迫,小聲道:“你去船艙吧,不用在這邊陪著我,我沒事,再吹一會兒我就進去。”
她隻想在甲板上待久一會兒。
對於暈船的人來說,船艙那種密閉空間,簡直是噩夢。
白知曇都這樣說了,小陳隻好抱著手臂先躲進了船艙。
正巧撞上了迎麵而來的蕭子規。
見到蕭子規,小陳立馬狗腿的點頭,沒話找話,“蕭大人,您也來甲板吹風啊?”
蕭子規嗯了一聲,打量起麵前的男子。
此人似乎和白知曇關係很好。
他穿著和白知曇一樣的公服,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總是掛著笑。
雖然年紀不大,也能看得出是個審時度勢的人精。
這樣的人,他見得多。
在公門裡待上兩年的小官吏基本都是這幅模樣。
往日無感,可不知為何,現下看到這笑容卻覺得刺目非常。
那日他是看著白知曇離開的。
如若不然,柳嬤嬤斷不能輕而易舉的將馬兒從馬廄裡牽出。
她去了中書省頂替了趙無瑕身份這事,他也第一時間知曉了,她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一直到此次再見。
蕭子規視線落在麵前這人的腰際,那裡掛著一個針腳彆扭的香囊,繡工一如既往地粗糙,卻叫他不舒服了起來。
也許是他視線逗留得太久。
小陳以為蕭子規看上他的香囊,立馬雙手承上,“蕭大人是在看這個嗎?”
蕭子規不接,明知故問,“這香囊倒是醜的特彆,哪兒來的?”
小陳如實道:“趙哥給我的,醜是醜了些,但實在好用,彆上這個,晚上睡覺一隻蚊蟲都沒,大人您若不嫌棄可拿去。”
“不必。”蕭子規冷聲拒絕。
幽遠的看向甲板處,擺了擺手,“你進去。”
頓了頓又補充道:“甲板風大,沒事乾彆出來。”
“噢噢。”小陳心說,這蕭大人還挺體恤下屬的,怕他著涼。
海上的天氣也是陰晴不定的。
上一刻,明明還是晴空萬裡的。
下一瞬就劈裡啪啦的下起雨來。
眾人紛紛躲雨,可白知曇因為暈船的緣故,走起路來,雙腿直打擺,差一點跌倒。
忽然一隻強有力的手臂伸出,扶住她,帶著她往沒有雨的地方躲去,避免了她在原地被淋成落湯雞。
濕頭發一縷一縷的粘在臉上。
濕衣服貼在她的身上,曲線畢露。
她努力扒開濕噠噠的頭發,抬眸,準備向來人道謝,卻在看清來人時,噤了聲。
怎麼是蕭子規?
白知曇抿著唇,下意識後退兩步。
現在其他人都去躲雨了,隻有他們兩人。
白知曇心再度懸起。
若是他真的想對她做什麼,輕而易舉。
想到趙無瑕,她眼裡的仇恨,無法掩飾。
手緩緩摸著腰間匕首處。
此時此刻,麵對蕭子規的她,就像一隻蓄勢待發的小獸。
隻要蕭子規對她有所動作,她絕對會立刻會撲上去,咬他個鮮血淋漓。
可蕭子規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隻是不鹹不淡的看著她一眼,敏銳地捕捉到她心中所想,“怎麼?想殺我?”
白知曇沒有回答,冷冷的看著他。
看來是猜對了。
蕭子規冷笑一聲,嘲諷道:“你想好了,你現在頂著誰的身份?”
她現在頂的是趙無瑕的身份。
白知曇神色不變,手心卻緊張的出了汗。
像一隻緊張又炸毛的貓。
全身還水淋淋的。
白知曇做好了與他魚死網破的準備,可他隻是嗤笑一聲,轉身進了另一側船艙。
刹那間,白知曇繃緊的神經鬆了下來。
幾乎難以置信。
他,就這麼放過她了?
白知曇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填好了炸藥的炸彈,在準備爆發的時候,啞炮了。
四周風雨瀟瀟。
冰冷的濕意讓她暈呼呼的腦袋清醒了過來。
濕噠噠的衣服貼在身上,將女性的玲瓏勾勒地清晰。
當務之急,先將身上這身濕衣衫給換下來再說。
不然一會兒等雨停了,叫其他人發現她女扮男裝,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