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1)

夜深,蕭府書房——

蕭子規處理公務到深夜,按了按額角,“聽雨,她今日如何?”

聽雨一頓,“今日,我一直守在公子身邊。”

“罷了,你去睡吧,讓柳嬤嬤記得給她按時送藥。”

話音未落,柳嬤嬤急匆匆的跑過來,“公子,白姑娘辰時出去,至今未歸。”

如今三更的梆子已經打了兩回。

屋外劃過一道閃電。

緊接著是轟隆的雷聲。

蕭子規眸色深深,起身吩咐,“聽雨,備馬。”

夜深人靜,崎嶇的山道,唯有一輛馬車快速馳騁著,馬車內坐了兩個人,分彆是趙無瑕和白知曇,趙無瑕還時不時掀開窗簾往後看。

白知曇無奈道:“唉,叫你彆跟著,彆跟著,你非要送,現在又擔心你家派人來捉你,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趙無瑕緊張兮兮道:“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跑路?自然是要來送的。”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確實是夠講義氣的,但不知為何,他們兩個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家裡不同意,於是帶上包裹私奔”的小情侶啊。

白知曇搓著胳膊,惡寒的抖了抖,把這個詭異的念頭從腦海裡麵抖出去。

外頭春雨瀟瀟,忽然刮起了山風。

“這風怎麼突然這麼大。”直接把車簾都給吹起了。趙無瑕嘀嘀咕咕的拉下被風吹起一角的車簾,外頭天空正好劃過一道閃電,白知曇瞥了一眼,下一瞬讓乍起的春雷嚇了一跳。

忽然沒來由的驚慌。

心口怎麼就這麼慌了?

不會出差錯吧?

這會兒他們已經離開京都地界,這馬兒速度賊快,是趙無瑕馬廄裡最好的千裡馬,這駕車的車夫也是他們趙府一等一的馬夫,隻要再趕兩天就能到嶺南了。

趙無瑕給她規劃了一條路——

到嶺南他就先把她送到三舅姥爺家,趙無瑕的三舅姥爺是在嶺南開醫館的,到時候她就跟著學一門手藝,慢慢從長計議……

拉好簾子,趙無暇回到原位正準備閉目闔一會兒,突然一個趔趄,當場跪下。

馬兒受驚,馬夫驚呼。

車內兩個人東倒西歪的滾做一團。

白知曇齜牙咧嘴的拍了拍趙無瑕的腦袋,“你好重啊,壓死我了,快起開。”

趙無瑕腦袋磕到小幾,疼得眼淚汪汪,邊爬起邊問:“咋回事,突然停下乾啥?”

話音未落,車簾掀開。

閃電照亮來人的臉。

車內的兩人,動也不敢動,維持著一種不雅的姿勢。

愣怔的看向車外,來人竟是蕭子規。

白知曇的表情莫測,趙無瑕抽了抽嘴角。

白知曇:她就說為什麼從剛剛開始,就老覺得心裡毛毛的。還以為是冷的,結果是在這裡等著她。

背著光,看不清蕭子規的視線,隻能聽見趙無瑕吞口水的聲音,嘀嗒,汗水滴落在她脖頸,涼的她一激靈。

這小子要不要這麼沒出息啊,居然嚇出了冷汗,有這麼怕他嗎?她就不怕!

話還是說早了。

蕭子規將她捉回去,身後趙無暇沿著山路狂奔,“小團。”

白知曇抹一把臉,春雨綿綿,無遮無攔的落在她臉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此刻天光熹微,四周不再昏暗,她扭頭眼睜睜的看著趙無瑕在視線中化作越來越小的黑點,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

肩上傳來痛意。

蕭子規冷冷地道:“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白知曇擰眉,“你不該捉我,我又不是你們家的家奴!”

“你莫不是忘了你的身契還在蕭府。”

蕭子規咬著牙根,冷笑,“還是說你想回教坊司?”

威脅,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白知曇也懟了回去,“我寧願去教坊司!”

蕭子規眸色黑沉,一字一頓,“如你所願。”

……

這個禽獸將她折磨的夠嗆,她每次都以為自己要死了,下一瞬,又被扯回了現實。

因為淋了雨,又被不管不顧的折騰了大半夜的緣故,第二日她便發熱了。

喂藥都喂不進去。

像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緊閉著雙眼。

蕭子規強行捏開她的嘴,將藥灌了進去。

卻被儘數吐了出來。

白知曇睜著猩紅的眼睛看著他。

臉色蒼白,眼底都是恨意。

如果條件允許,下一秒,她可能就會咬死他。

蕭子規將剩下的半碗藥遞給柳嬤嬤,“你來喂。”

柳嬤嬤勸道:“白姑娘喝一口吧,彆跟自己身體過不去。”

“不。”她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

卻依舊很堅定。

蕭子規並沒有在屋裡待太久,他還有公事要處理,聽雨與他說了幾句話,他便徑直走了。

並沒有多看白知曇一眼。

這裡有柳嬤嬤守著,他很放心。

等蕭子規離開後,白知曇第一次哀求柳嬤嬤,“嬤嬤,我求你,放我走吧。”

她麵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

眼周發紅,淚水一顆一顆的滾下。

看著叫人心疼。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這半年多以來,她日日見著白知曇,早就有了感情。

她如今這般模樣,也讓她心生不忍。

她的心頭一回向著白知曇,白小姐還那麼的小,她還隻是個孩子。

“姑娘,先把藥喝了。”柳嬤嬤吹涼了藥。

“喝了,你就放我走嗎?”白知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柳嬤嬤抿著唇,眸色鬆動。

她沒有否認。

白知曇立馬搶過碗來,一口氣喝了精光。

柳嬤嬤做了平生以來最大膽的一個決定——

幫助白知曇離開蕭府,離開蕭子規。

她從馬廄裡牽了一匹棗紅小馬,韁繩放到麵前的少女手裡,還有一些猶豫。

不是後悔相助,而是擔心少女的身體,是否禁得起顛簸。

“姑娘,要不然歇息下再走……”柳嬤嬤擔憂道。

少女牽著韁繩,幾乎搖搖欲墜。

羸弱的身軀,仿佛風一吹就會倒。

手腕的肌膚透著熱,這樣子的情況,真的可以讓她獨自離開嗎?

白知曇卻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沒事,謝謝您,我得走。”

如果此時不走。

不知要等到何時,柳嬤嬤也不再勸了。

隻道一聲,“保重。”

“嗯。”

馬蹄的聲音漸行漸遠。

白知曇本就是強弩之末,終於還是昏倒了,從馬上栽下來的最後一刻,她仿佛聽到了趙爺爺的聲音。

“小曇?是小曇吧,你怎麼了?”

她一定是出現幻聽了。

徹底昏倒前,她腦海裡的最後一個念頭如是想。

白知曇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的陳設全都大變。

連屋子裡的薰香味也不一樣了,細嗅之下,還有一些熟悉,像是,像是趙無瑕身上的味道。

“澄空!”

她瞪大了眼睛,嗖地坐了起來。

環顧四周,終於意識到她如今已不在蕭府。

“白小姐,你醒了。”

梳著雙髻的婢女,推門而入,她認得,這裡是趙府沒錯,這婢女就是趙無暇家的。

“我怎麼會在這裡?”白知曇眨巴眼睛。

婢女抖開一身衣服,給她披上,“都是老太爺的意思。”

待見到趙爺爺,白知曇終於得知原因,眼淚難以置信的滴落。

昨日,因為雨天路滑,澄空不甚摔下山崖,屍骨無存。

明明隻過了一天,卻天人相隔。

“澄空這孩子,打小沒幾個朋友,最是看重你。”

趙爺爺老淚縱橫,數度哽咽。

“以後,你就是澄空。”半晌後,他道。

白知曇是罪臣之女,身份不好見光,孫兒沒了,那就把身份給小曇吧,她是好孩子……

白知曇吸吸鼻子,喚了聲“爺爺。”

銀發斑駁的老人家,哽咽的應了聲,“誒。”

從今天起,她會帶著澄空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的。

她以為蕭子規會來捉她,但從她在趙家醒來後,就在沒見過蕭子規,他好像真的放過她了。

是因為什麼?她不得而知。

總之,她暫且得了份自由。

頂著趙無瑕的身份,她順利的進入了中書省,成為裡頭一名普通的小吏,整日勤勤懇懇的工作。

因她身份的緣故,進去沒多久就遭到了有意無意的排擠。

幾個同僚圍在一起,對她議論紛紛。

“早就聽聞趙中書的孫兒,身體不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長的還有點娘娘腔。”

其中一名小吏八卦道。

另一位搭腔,“管人家娘娘腔,人家是趙中書的孫兒,怎麼樣也比我們強。”

得了一句不屑的“切。”

於是,入職第一天,在白知曇未可知時,她就已經默默得罪了同僚。

因此當她笑著跟同僚打招呼時,大家都默契的不理她。

午間吃飯的時候,甚至不喊她。

等她到食堂的時候,桌上隻剩下一些殘羹剩飯。

這排擠欺負也太明顯了吧。

堪稱幼稚。

她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好在她有隨身帶糕點的習慣,掏出兩個杏仁糕,倒杯茶水配著就能果腹。

這些人的排擠,並不能影響到她。

她如今頂著趙無暇的身份,在中書門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吏,能夠自由出入中書省的案件存放閣,這才是關鍵。

這樣她就可以隨時在其中查詢到關於她爹白昭當年案件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