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嬋有幾分能耐,甚至連姓名都替薛凝打聽到了。
那歌伎名喚師靈君,雖為女伎,卻頗有才藝,會譜曲,又會跟自己譜曲編舞,算是個技術型人才。
師靈君既有才藝,容貌亦是不差,生得姣麗非凡。京中不知多少達官貴人傾慕,人家一心卻隻念林衍這個情郎。
據聞她本是林衍同鄉,原本相熟,她亦對林衍一心傾慕,芳心暗許。
未曾想林衍入了大夏都城,結識了靈昌公主。
師靈君追之京城,心生絕望,於是便自暴自棄,甘入倡門為女伎,以笑娛人。
她把自己當成林衍的女人,自然不甘情郎移情彆戀,遂生出自暴自棄報複林衍的念頭。
有些女娘會有些傻念頭,比如師靈君一心愛慕林衍,把自己視為林衍私產,但如今卻被彆的男人染指欣賞,林衍自是有莫大損失。
林衍本厭她糾纏不休,可師靈君淪為女伎之後,他又不免大男子嫉妒心作祟,嫉妒吃醋起來。
一來二去,兩人私底下又有勾連。
再者靈昌公主雖身份尊貴,品貌絕世,可到底是皇室貴女,不免有幾分頤指氣使,需林衍伏低做小。
日子一久,林衍不免自尊心受損。
反倒是師靈君小意溫柔,能服侍體貼,侍候得林衍十分舒坦。
故林衍雖欲娶靈昌公主為妻,卻斷不了跟師靈君的往來。
如此私通款曲,隻瞞著靈昌公主一個。
翠嬋膽子小些,但特彆會聊。京中貴眷來法華寺燒香時,翠嬋便有機會跟隨行侍婢聊一聊,能知曉不少事。
她這麼繪聲繪色跟薛凝講故事,提及那個師靈君,還有林衍跟她一段私情。
薛凝認真聽完,表示刻板印象太嚴重。
這高門貴女必是單純不做作又脾氣大,與男子私通的女娘必是毫無廉恥伏低做小,整個故事很符合眾人對靈昌公主垂青寒門子弟的幻想。
最重要是,整個故事心理描寫委實太多。
有些想法隻有當事人自己知曉,也絕不可能外道,哪怕扒人床底下聽,也難聽出當事人心音,偏偏故事裡還分析得頭頭是道。
謠言止於智者,這等故事聰明人聽了也一笑置之。
但狗血文就是有市場,這故事俗是俗了點,一旦傳開,各府婢仆乃至市井百姓都是津津樂道。
不樂意這樁婚事的人實是太多了。
陛下不樂意,自有人揣測上意,要為其分憂。
再來就是京中的世家勳貴,他們也會想這麼多貴族公子難道靈昌公主一個也看不上?偏偏看上個寒門子!
若換成裴無忌,眾人也沒什麼話好說,也絕不敢置喙。
可那林衍是什麼出身?
那麼暗暗使些手段,這麼惡心一把,也不足為怪。
薛凝是會打聽這些坊間傳說,流言蜚語,不過卻不會全信。
對於林衍跟女伎有私情之事,薛凝也是將信將疑。
她不覺得這樁私情已傳得滿城風雨,偏生靈昌公主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公主身份何等尊貴,這般垂青一個寒門子弟,不顧宮中不喜,這般義無反顧,那麼這個男人自然絕不能三心二意。
薛凝想了想,終究覺得故事真實性不是很高,她不覺得靈昌公主能忍下此事。
夜色已深,薛凝思索至此,也是有些餓了,於是讓雲蔻備些吃食。
門外冷風嗖嗖,已有些細碎雪花落下。
公主府內,靈昌公主已解了披風,抽出短劍,雪下舞劍。
靈昌公主今年十九,樣貌端麗,曾與公孫氏學劍。她的身段動作頗見功底,輕盈而又穩健,劍光破空,時而如虹,時而如風。
雪花細碎,靈昌公主輕輕抬起頭。
她收劍入鞘時,麵頰亦泛起淡淡運動過後的紅暈。
一旁侍從趕緊給靈昌公主披上狐裘,送上加了生薑、胡椒以及鹽一塊兒煮熟的熱茶。
她想起當年與林衍相識,那也是初落雪時。
她是陛下愛女,自幼受寵,所得賞賜遠勝旁人。如此天皇貴胄,京中上下說她脾氣大也並沒有什麼惡意。
這般出身,這般恩寵,她本來就該恣意放肆,不必委曲求全。
可她當真脾氣很大嗎?
十四歲那年,她跟燕侯世子寧簡之在一起。
寧簡之說愛她,可後來她知曉寧簡之早有個暖床的侍妾,侍候寧簡之房中之事。
隻要不生下庶長子,寧簡之並不覺得有什麼,更不覺得那侍妾能跟靈昌公主相比。
換做彆家貴女,隻要丈夫知曉嫡庶尊卑,大約不會計較太多,畢竟生活的智慧在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靈昌卻因這件事整日和寧簡之吵鬨。
寧簡之雖有脾性,但還是對靈昌公主服了軟。為讓公主下氣,寧簡之便將那侍妾賣給遊商,帶出京城。
既然服軟,那便服軟到底。然後寧簡之便向靈昌賠罪,承認自己不是,說他從前有眼無珠,這般雲泥之彆,他竟也肯沾染那個婢子。
寧簡之甚至發誓保證,尚主之後自不會再添妾室,亦絕不會流連風月,他自會為靈昌公主守身如玉。
做到如此地步,燕侯世子本以為靈昌公主也該消氣。
可那時靈昌公主隻怔怔看著寧簡之,好似不認識他這個人。
那一刻靈昌公主並不覺得感動,甚至生出幾分驚懼。
她第一反應是燕侯一家所圖必大。
哪怕發現寧簡之早有侍妾,靈昌公主也並未跟他斷了,隻是爭執不休。
等到寧簡之賣妾求和,靈昌公主才堅決的,近乎決絕的與之斷了乾係。
她絕不能跟寧簡之在一起。
那時靈昌公主已與寧簡之出雙入對,滿京城招搖。若換做彆的女娘,怕不是要誤了名聲。但換做陛下最寵愛的公主,也不是很要緊的事了。
但旁人卻覺得是靈昌公主脾氣大了些。
寧簡之已那般委曲求全,她卻不為所動,於是便說也不知也不知怎樣的伏低做小,公主方才會滿意。
她遇見林衍時,正有人議論自己。
“已過去年餘,殿下見著燕侯世子仍沒什麼好臉色。公主脾性倨傲,有一樣怪癖,便是尚主之人必是乾淨清白,不得有過床事,素來挑剔得緊。”
靈昌公主生忿,卻聽著林衍說道:“我想公主將燕侯世子棄之,是覺得世子待那侍妾太過於薄情了。”
她聽得也微微一怔。
從未有人會這麼說。
那是靈昌公主第一次見著林衍,對方披著雪白狐裘,修長手指攏住。他有一張清俊的臉,眉若刀裁,眸似點漆。
那時她與幾個貴族郎君分分合合,也已覺有些寡味和無聊,她甚至失了情愛的興致。
直到那天她看到林衍,她忽而生出一種想愛的感覺。
如今靈昌公主手已鬆了劍,攏住披在身上大氅。
熱茶入喉,唇齒間有一股熱辣辣辛辣之意,靈昌公主通身也暖和許多了。
京中編排故事一直不少,總喜議論她與林衍之事,嚼那些舌根。她打小受寵,身邊難道缺了伏低做小性子柔順之人?這市井坊間,卻總喜說她被些溫柔手腕哄了去,當她是什麼糊塗人?
旁人又怎會知曉真正林衍是怎樣的人?阿衍並不柔順,性子孤傲,不善言辭,是如冰雪一般性情,又有些潔癖。
他心裡卻是溫柔的。
靈昌公主一雙眼黑浸浸,瑩潤裡透出幾分英氣。
這雙英氣的眼裡也不覺透出明亮水色。
她生出對林衍憐愛,知曉林衍受了許多委屈——
旁人都欺辱他!
昭昭君子,清若白雪,可這樣一個人,卻有人要將之名聲毀掉。用那最不堪汙名折辱這一身清雪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