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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鄭老夫人,也不得不感慨那常氏實是太會折騰。

就像薛凝那日拆穿那樣,若無秦氏安排,魏樓也住不到薛娘子隔壁。打量著人家郡君年紀小,好拿捏。

秦氏能有這個心思,多半是被常氏遊說,私底下許了什麼。譬如若薛凝嫁入魏家,許多事便可不計較。

而今鬨成這個樣子,常氏又自縊死了,倒使得寧川侯府計較不得。

那婦人手腕確實厲害。

鄭四娘子已驚得跪地上,欲要辯解,卻不知如何說起。

鄭老夫人也隻淡淡說道:“此事以後不必提,但你母親以後行事要謹慎些。”

皇宮之中,裴無忌正自聆聽裴後訓示。

他著二層交領右衽官袍,腰束雙帶,壓著一枚玉壁。前朝的武官服玄色衣衫,可到了大夏,武官們的統一色調就由黑轉紅。卻也並不是什麼鮮豔的紅色,而是一種略沉的暗紅。

這樣正經打扮,裴無忌容色更盛。

房間裡青釉雙耳瓶中插了幾枝秋海棠,海棠花豔,卻似被裴無忌容色壓了壓。

陛下已籌謀年餘,新添機構玄隱署,框架也搭得差不多了。

玄隱署設署長一名,秩比千石,下設署令兩名,秩六百石,署郎十六人,秩四百石,隱署統衛秩兩百石,無定額。

如今已經點了裴無忌為署長,官服也是新製。

裴後緩緩說道:“至於你底下兩位署令,其中一位便是桑浩,他跟你有些時日了,原本也是鶴衛統領陛下心腹。如此一來,自也顯出陛下的看重。至於另一位署令,其實也定了下來,你大約也心中有數,要好生與之相處。”

裴無忌當然也猜得好,估摸著就是越止。

越止近日折返京城,拜為陰陵侯義子,想來是陰陵侯向裴後舉薦。越止手段一向陰狠,不過宮裡也樂意用之。

署內官員升遷,統衛可由署長自行任令。至於署令、署郎,則需署長擬定名單,由宮中批複,這使得裴無忌掌握署內官員升遷舉薦之權。

玄隱署司工作範圍,暫且是查案、緝凶,打探消息,範圍比較含糊,職能上似又與三司及維護京城治安的中尉相重疊。要說獨特之處,就是與陛下距離比較近,能直接吩咐辦事。

裴後鳳印掌管六宮,如今能舉薦親侄為玄隱署署長,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枕邊風肯定是吹了不少。

而今她也跟裴無忌分析利弊:“玄隱署初成立,司職範圍模糊,說明隻要你想,可為之事不少。秩兩百石的統衛無定員,那便是未限製玄隱署規模。且陛下對玄隱署還有一個優容的旨意,便是玄隱署可設堂問案,便是有定罪之權。”

“故玄隱署雖是新設,卻是雀小而五內俱全,前程不可限量。陛下想要的,就是趁手順心,剩下許多繁文縟節,你行事第一要緊的就是乾淨利落。”

這些裴後都設想得很妥當。

談完正事,再說私事。

裴後喝了口飲子潤潤嗓子,微微一笑:“本來你年紀輕,資曆淺,不免受人議論。不過寧川侯府這件事你辦得很漂亮,乾脆利落,旁人也說不出什麼。再來,再沒人議論你跟那個沈娘子。”

“彆說她不過是沈氏流落在外的野丫頭,便算當真將她隱去身世扯出來,無非生母是溧陽公主。區區一個長公主私生女,又有什麼了不起,當真癡心妄想。我裴氏子孫,又怎會納尋常庸脂俗粉,自然要挑最好的配你。”

裴後麵上泛起幾分厭色。

裴無忌知姑母跟溧陽長公主有舊仇,故遷怒沈縈。

再來就是裴後十分篤信出身血脈,更以自己出身裴氏為傲,故目下無塵。

裴無忌對沈縈並沒有特彆的想法,既不喜歡,也談不上討厭。溧陽公主如此造勢,他也不屑算在一個小女娘上。至於裴後口中所說名門貴女,裴無忌更無半點興致。

他終於忍不住說道:“姑母,其實何必選中我?”

裴無忌本不願回京,更不願做這個署長。

裴後也沒嗬斥他抗旨不尊,嗓音卻是柔和起來:“陛下有意抬舉裴氏,人選也是要陛下滿意才是。家裡那幾個庶出本事是有,可性子太過於偏激,陛下並不中意。”

裴無忌隻得說道:“說得侄臣脾氣好似不偏激一樣。”

裴後濾鏡八百米後,點頭讚同:“那你也確實太好說話,就譬如那沈家娘子,既不喜歡,何必留什麼臉麵?我裴氏子弟不必受這個委屈。”

裴無忌性子本不算好,可那要跟誰比,跟裴家那些自負的瘋批一比,裴無忌都算得上性情和善了。

如今裴後還替裴無忌委屈上了。

裴無忌估摸著姑母受寵跟溫婉嫻淑沒什麼關係,但話又說回來,當今陛下顯然就是這麼個偏好。

裴後話鋒一轉:“再來就隻有玄應,玄應是你同母胞弟,性子柔弱了些,年紀又小,如今遠不及你。不過你若實在不願,過兩年便讓玄應替你,也免得委屈你這個做兄長的。”

裴無忌咬了一下後槽牙,行禮說道:“侄兒領命。”

裴後柔聲:“你願意便好,我知你口硬心軟,答允是因心疼弟弟,可這一番心思又不是害了你。外頭不知多少人削尖腦袋,想得這個機會,不過那自是癡心妄想,也隻能羨慕。姑母心中,自是盼你有個好前程。”

裴後在外頗有凶名,但日常待身邊之人卻示之仁和,還會跟身邊宮婢內侍拉拉家常。她有意提拔裴無忌,更對裴無忌寵信備至。

裴無忌知曉姑母外和內剛,凡是打定主意之事,則必要做成。

裴後繼續說道:“你心下有些顧慮,我亦是知曉。這有些事你不願意做,我也替你尋了趁手人選。至於如何使喚,就看你禦人之術。”

宮中廊道曲折通幽,光影交錯,越止柔順立於廊前,正自等待裴後宣召。

裴無忌出來,不覺輕皺眉。其實他也早猜得到,越止就是姑母口中那個趁手之人。

他並不喜歡,但裴後顯然早有籌謀。

越止和聲說道:“恭喜裴署長。”

裴無忌並沒有搭理他,心尖兒生出一縷厭意,揚長而去。

越止不動聲色打量對方背影,皇後一向善於謀算,如今是有意捧出一個得勢的少年臣子。

所以哪怕裴無忌再不喜,甚至當眾給自己一鞭子,也須容得下自己。

越止淡淡笑了笑。

然後越止入內見了裴後。

比之裴無忌冷傲,裴後便顯和氣許多:“越卿從前適逢臨江王時,據說看著像個冰坨子,如今卻愛笑了。”

臨江王便是廢太子。

越止微微一怔,然後冉冉一笑,笑容和煦溫柔。

“已有新主,自然再不能是舊時樣子。”

按古裝劇刻板印象,和尚住寺,尼姑住庵。

可法華寺卻是尼姑修行所在,寺內儘是比丘尼,並無一個須眉。

薛凝從寧川侯府遷出,便要客居此處。

此寺是裴後出脂粉錢所建,寺成後香火鼎盛,京城女眷絡繹不絕。

先前得趙皇後是世家貴女,端莊賢淑,本與陛下青梅竹馬,不過遠不及如今裴後心機貌美。

前太子被廢,趙皇後也知情識趣,自請退位,後又避出宮去。

據說陛下也頗為惆悵,仿佛也念點原配之情,卻不願傷了如今心肝。

這故事情節擱現代,怕是要嫡嫡道道,真愛摳寵掐起來。

但現實就是勝利者大過天,裴後得勢,法雲寺香火旺不說,據說還比彆處要靈驗些。

薛凝也無心點評這些狗血事,隻盤算法雲寺算是半個皇家寺廟,會比彆處乾淨些,安保環境也不會差。

寺呀庵什麼的,管理不善擱古代就是半個風月場所,所以要選肯定得選法雲寺這樣的京城知名女寺。

薛凝也要考慮離開寧川侯府後的人身安全。

比起幾個小女娘獨門獨戶,還是常住在女寺客寮裡更安全。

說完好處說壞處,名寺女尼頗會拿捏架子,自有幾分冷豔高貴,寺內客寮也不是那麼容易住進來。

不過對於薛凝也算不得什麼問題,這又是忠臣孤女,又是被寧川侯府欺壓的小可憐,薛凝身上zzzq的buff疊滿,說是有無敵金身也不為過。

迎接薛凝的淨空更是一臉和氣。

除開薛凝,跟隨薛凝來寺中的還有兩個小婢。

一個是雲蔻,另一個則是翠嬋。

翠嬋父母是侯府家生子,不過其父爭權得罪府上管事,便刻意拿翠嬋來惡心。故翠嬋先是侍候越止,然後又安排服侍薛凝。

按鄭老夫人說法,好好一個女娘身邊就一個婢子跟著服侍,說出去也不大好看,便又添了一個。

這惡差事便砸在翠嬋頭上。

翠嬋聽府上四娘子議論過,談及宮裡雖罰了寧川侯府,可薛娘子那凶悍名聲也傳了出去。

本來沈偃跟薛凝親事有定下來意思,如今沈家卻沒了聲音。

四娘子說對沈郎君倒是件好事。

其實沈家原本將全部心思放在已死的沈家大郎身上。按大夏律令,如若分家,嫡長子分七成,其他三成才諸子均分。除開嫡長子,這嫡庶都在這諸子包括之中。

三年前,沈家大郎亡故,然後才輪到沈偃被家中悉心栽培。

雲氏雖是親生母親,但待次子始終不似長子。

若換成沈家大郎,沈家必不會給沈偃說這門親。

也是薛凝名聲鬨成這樣,沈家終究不好太苛待沈偃了,這傳出去也不好聽,於是終於罷了這門親事。

那時鄭四娘子冷笑著說薛娘子折騰出的福氣多著呢。

這哪家高門肯娶個這麼會鬨騰的?偏偏薛凝又有個忠臣孤女buff在,等閒還動不得。這娶回家,跟娶尊菩薩似的。彆看如今人人替薛凝唏噓可憐,說到娶進門就見真實心意了。

翠嬋也覺前程一黑,加之膽子小,如今正自瑟瑟發抖中。

不過翠嬋打量之下,發現薛娘子倒是沉靜得緊。

寧川侯府已替薛凝預捐筆香油錢。

要是薛凝當真離府彆居,那就是不原諒意思,便令寧川侯府更尷尬打臉,但留下來也十分不合適。鄭老夫人便想出一個折中之策,說薛凝喜愛清淨,去法華寺長住。

鄭家已跟寺監商量過,每年會替薛凝捐筆香油錢。

這是房租年付,不過寺裡不能叫房租,叫隨喜讚歎。

薛凝也不客氣。

淨空侍候這麼個主,全程麵上堆歡,和藹可親。

入了寺門,先是天王殿,供的是韋陀菩薩。再往前,圓通殿中供的是觀世音菩薩。

薛凝聽說觀音本為男相,不過大夏的觀音大抵已是女相。聽說法華寺觀音是照著裴後容貌塑的,且頗為靈驗。

薛凝抬頭看時,莫名覺得有點子像裴無忌。

再一看,觀音眉目慈和,看著也不像了。

裴無忌生得凶神惡煞的!

薛凝不知曉法華寺的觀音像本就有這麼個說法,一說像裴後,一說像裴無忌。

有些癡心裴無忌的小女娘還會經常來法華寺,就是為了看這尊觀音像。

再往前,就是大雄寶殿,供奉釋迦摩尼佛祖。

淨空替薛凝取香,薛凝也入鄉隨俗拜拜。

淨空老導遊了,侍候過的達官貴人府上女眷不少。她領著薛凝折返經過放生池時,眼見薛凝打量池子裡小紅魚,還嫻熟從袖裡取了塊小點心,讓薛凝捏碎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