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自得了翡翠猴兒,雲枝便日夜戴在身上,連安寢時都未曾褪下過。玉石養人,人同樣能滋養玉石。經雲枝戴過數日,翡翠猴兒越發碧綠瑩潤。

看重的物件能得旁人認可,衛仲行自然得意,下意識便將雲枝劃至自己人的行列,待她的態度從冷淡疏遠到有所緩和。

雲枝遠遠地瞧見了衛仲行在廊下,忙輕聲呼喚。衛仲行駐足,便見她小跑著走來。花鳥圖樣的繡花鞋周圍的一圈裙擺輕輕晃動,足以可見雲枝跑的急切。她在衛仲行麵前站定,吐息微急,鬢發也亂了。衛仲行隨口說了句:“可有要緊事告訴我?”

卻見雲枝搖頭,柔聲細語道:“並無,隻是想走近了看看表哥。”

她此番言語,倒像是稍微走得慢點衛仲行就消失不見了。

衛仲行的胸口驀地一燙,不知該如何答話。索性雲枝似是隨口一說,抬手挑起脖頸係著的紅繩,將墜著的翡翠猴兒撩出,聲音輕揚:“表哥你瞧,我天天都戴著呢,看著比之前亮了點,青綠色更重了一些。”

衛仲行凝神細看,見果真如此,正要回話,視線不由得從碧綠的翡翠猴兒移到捏著它的纖細手指。雲枝手指不粗不細,勻稱地掛著一層軟肉,指甲飽滿有水光。衛仲行移動目光,讓自己隻看碧綠的翡翠。可要看翡翠猴兒,便會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雲枝的脖頸——纖弱,白皙。細細的紅繩繞在她的脖頸,越發襯得她肌膚勝雪。玉料被雲枝滋潤的極好,宛如水洗過一般,色澤明亮。

雲枝捏著翡翠猴兒,微拉開衣襟,把它送回到胸前,緊貼在心口位置。衛仲行眼睛一燙,連忙錯開視線,腦袋裡卻在下意識地想著,衣襟之下是何等景象。一葉知秋,從雲枝白皙的脖頸就能猜測出,衣襟遮掩下定然是晃眼的白。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衛仲行連忙搖頭,把突然冒出的奇怪想象驅散。

晚上設有家宴,傭人尋來,將羅列的膳食單子遞給衛仲行,詢問可還有另外想添的菜。衛仲行粗略看過,無甚意見,隨手把單子給了雲枝。傭人欲言又止,瞧著衛仲行的舉動沒說話。雲枝知道傭人的為難,因今夜的家宴,她並不參加,怎能決定飯菜單子。

雲枝把單子推回去,善解人意道:“家宴自然隻有衛家人參加,我不在此列,便不看了。”

傭人輕舒一口氣,他當真怕雲枝另外選了飯菜。因為她不在賓客名單,到時候她定的膳食做與不做還是問題。倘若雲枝因此誤解,以為她也能出席,到時候現身在宴會上惹出議論,追根溯源便是他惹出的亂子。但雲枝顯然拎得清楚,沒有順杆兒就爬,謹記自己的身份,讓傭人對她多了幾分好感,心道:都說表小姐是打秋風的窮親戚,想要攀附衛家,在他看來雲枝很識大體。

衛仲行一怔,麵上露出驚訝。他完全沒想到闔府家宴竟把雲枝落下了。雲枝並未多言語,隻是靜靜垂下腦袋,再抬起頭時眸子中有未曾散去的落寞。她話題轉的生硬,轉而說起旁的事情。

雲枝說話時小心翼翼,口中所說都是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她覺得有趣才說給衛仲行聽,仿佛想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所有趣事都告訴衛仲行,和他分享喜怒哀樂。她又擔心衛仲行聽了無聊,因此說話時每講了兩句都要微微停頓,看衛仲行神色,見他沒有露出厭煩的神情,才微微鬆氣,繼續講了下去。衛仲行確實不耐煩聽這些瑣碎小事,但看雲枝如此,恐怕他一開口打斷,那張清麗的麵容上就會露出難過的神情。

衛仲行試著耐心地聽下去,竟從小事中覺出樂趣,不時頷首。

衛仲行抬首看天,剛才他停下腳步時,日頭尚且偏東,現在已經移至正中的位置。衛仲行大驚,他竟站在原地和雲枝說了許久。衛仲行開口要離開,雲枝雖然不舍,但不能再留,便停在原地望著他離去。

衛仲行離開遊廊,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雲枝是否還站在原地。

他輕輕搖頭,暗道自己多想——他已經走出很遠了,雲枝想必也已經回院子去了。但因為好奇心驅使,衛仲行轉過身子,看到那抹柔弱的身影仍舊候在原地。看見衛仲行側身,雲枝目露驚喜,臉頰綻放盈盈笑意。

衛仲行神色一滯,扯動唇角,也回之以笑容。

快到晚膳時刻,衛仲行換好衣裳。

衛仲行剛走到院子裡,見傭人在澆水。他手持銅壺,將一枝白花澆的壓彎了腰。

衛仲行走過去,伸手接過銅壺,提醒傭人他澆水太過,白花會承受不住。衛仲行手臂傾斜,涓涓細流就從銅壺中流出,白花才不像方才似的差點被洶湧的水壓斷。

看著麵前的白花——在姹紫嫣紅的花叢中,唯它一枝是柔弱的白色。花朵不過拇指般大小,一有風吹過就會顫悠悠抖動。衛仲行瞧著這花,倒下意識想起了雲枝。他隨口問道:“府上可另外備下了飯菜?”

傭人回道:“廚房都在為家宴忙碌。但若是世子想吃旁的東西,我去告訴一聲,讓他們騰出手來做。”

衛仲行攢眉,想來也是,家宴一年中也辦不了幾回。籌辦家宴,自然是為了滿足衛老夫人兒孫滿堂的心願,更要用國公府的顯赫證明衛老夫人地位尊貴。因此,飯菜一定要盛大且精致,不能有絲毫差錯,讓衛老夫人掙足臉麵。廚房的全部心思都在家宴上,怎麼會分出心神給雲枝做菜。

衛仲行的思緒發散,想著雲枝今晚要如何度過。宅院中熱熱鬨鬨,她卻待在冷清的院子裡,連飯菜都無。

白花遭風吹動,輕折花枝,柔軟花瓣觸碰衛仲行的手背。他眸色漸定,轉身吩咐傭人。

雲枝聽蓮心抱怨,她剛從廚房回來,本是詢問晚上的膳食,誰知無人理會。等蓮心問急了,廚房的人便道大家夥兒忙著做家宴,哪有閒工夫給雲枝做飯。又道雲枝隻是寄人籬下的表小姐,應該懂眼色,看得出孰輕孰重。廚房分不出手,不過少吃一頓,雲枝隨意找出點心墊墊就可。

蓮心念叨不停,想要把心中所有的怒氣發泄出來。

“全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東西。偌大的一個廚房,十幾個廚子,稍微勻出來一個就能做出飯菜。他們這是看輕小姐,才故意敷衍。”

雲枝聽罷,臉上無一絲怒容,心裡也沒有絲毫起伏,反而勸慰蓮心莫要生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

蓮心不信,難不成有廚子會突然良心發現,給雲枝做了四菜一湯送來。蓮心隻覺得雲枝天真,不懂高門裡的彎彎繞繞。她是衛家的家生子,看多了捧高踩低的事情,那些人才不會突然生出善心。為了晚上雲枝不餓肚子,她隻能想辦法去拿些用料紮實的點心。

傭人前來請雲枝去赴家宴。雲枝早有預料,雖然做出一副驚訝姿態,但隻是讓傭人瞧的,心底卻一片平靜。

“可是,家宴是衛府一家人團聚,我身為外人,去了可否不好?”

傭人道:“表小姐不必多想,這是世子親口所說,要我領你過去。就是天塌了,有人責怪你,也有世子撐著,你不用怕。”

雲枝又問,此話是傭人自行揣測,還是衛仲行親口說出。傭人道,當然是衛仲行一字一句所說。雲枝略微垂首,麵露羞澀,叫傭人回去告訴衛仲行,她這就去。

待傭人離開,蓮心好奇詢問,雲枝可是早有預料自己能參加晚宴,對廚房的怠慢才毫不在意。

雲枝心道,她故意候在廊下等待衛仲行經過,又透露了她不能去晚宴的事情,便是要衛仲行幫她。她知道衛仲行的性子磊落,是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守在淒清的閨房。雲枝對出席家宴並不執著,可若是她當真不去,便坐實了她不是衛家人,是以客人的身份待在府上,還是一個企圖攀上衛家的客人,那她以後遇到的諸如廚房的輕視隻怕會更多。

心中百轉千回,雲枝並不同蓮心細講。她是能存住心事的人,更懂禍出口出的道理,即使是再信任的人,說話也要留三分。

雲枝柔柔搖頭,輕聲否認:“我哪能未卜先知,不過是想開點,免得氣病了自己。還好,府上還有表哥掛念著我。”

蓮心感慨:“世子心中是有小姐的。”

雲枝靜靜想道:衛仲行心裡當真有她的一席之地嗎。

她摸著胸前的翡翠猴兒,微涼的觸感讓她因為衛仲行命人來請的欣喜稍微冷卻,心道:即使衛仲行心中真的有她的位置,不過一點點而已,還是比不過華流光。

但一點點分量不是雲枝想要,她所求的是衛仲行全部的心,要他的心中全為她占滿,不留一絲餘地給旁人。

國公府家宴,除了衛國公一家還有叔伯親戚參加。不同於國公府的子嗣稀少,隻衛仲行一個孩子,其餘叔伯多妾室,膝下孩子也多。府上平日裡用膳,支的是六人圓桌,此刻換成了兩張楠木雕福壽紋半圓桌拚成的大圓桌,足夠坐下二十幾人。

衛家的兒孫輩多,又請了旁的親戚,親戚又帶家眷,桌子就分了幾桌。

雲枝到時,主桌尚且有空位,但依照她的身份定然不能坐下。雲枝朝著最靠邊的角落位置走去。

衛仲行來的稍晚,不見雲枝的身影便以為她沒來,經傭人提醒才在偏僻處看到了柔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