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晨光熹微,庭院中滿是露水的清新味道。

衛仲行練過拳後周身舒爽,他雙手撐腰,伸展身姿。衛仲行將翡翠猴兒揣在懷裡,闊步朝著大門走去。今日他要赴華流光的生辰之約,神情舒展。

走至廊下,他忽聽得柔聲抽泣,似貓抓一般令人心頭發顫。衛仲行停住腳步,朝聲音來源處望去,隻見雲枝斜坐在闌乾旁,柔美的麵孔正對著帶露珠的鮮花,麵容中滿是憂愁。衛仲行擰眉,他知道常素音的謀算,也清楚雲枝私下裡的各種親近,想來雲枝是讚同母親的主意,想同他結親。可衛仲行不願,他偏愛明媚灑脫的女子,眉眼張揚,正如華流光一般,而不是雲枝似的怯懦模樣,聲音稍微大些就要嚇著她。

但衛仲行無法心冷到對雲枝哭泣的景象視而不見,他凝神看去。雲枝察覺到他的目光,柔柔望來,哭聲頓時止住。她連忙站起身,意識到臉上有淚痕,忙捏起絲帕擦眼睛。或許因為太過著急,她越擦,眼圈周圍越紅,瞧著越發楚楚可憐了。

雲枝岔開話題,問道:“表哥要出門去?”

衛仲行頷首,見她眼眸宛如水洗過般澄淨,下意識地補充道:“朋友過生辰,邀我相聚。”

他難得同雲枝多說幾句話,她白皙的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語氣裡流露出羨慕:“表哥朋友眾多,可以一同騎馬射箭,飲酒作樂,真叫人歆羨。”

說著,兩彎蛾眉又蹙起,雲枝渾身被憂愁縈繞。衛仲行沉默,他知雲枝雖來了京城數月,但性子靦腆,不常出門。仔細想來,雲枝在府上常做的唯有兩件事情,一是圍在常素音身旁聽候教導,二是等候他歸來。可衛仲行每次回來,見了雲枝,不過略一點頭就匆匆掠過她的身旁。衛仲行當時沒覺得哪裡不對,如今回想起他離去時,雲枝的眼睛從明亮到黯淡,加之她弱柳扶風的身姿,才覺得自己心狠。

雲枝脫口而出:“……幸而表哥不是我這副沉悶性子,隻能待在府中,連人都快悶壞了。”

話說至一半,她慌忙收住,剛忍下的淚意又縈繞在眼眶。衛仲行了然,雲枝是因為在府上太悶了,沒有說話的人,才會對花垂淚。他出聲勸道:“你多往外麵走走,彆隻悶在府上。”

也彆將大半心思都放到他身上。

雲枝垂下頭,久久未言語。衛仲行看到她烏黑的如雲鬢發,就在以為她不會開口,要抬腳離開時,雲枝輕聲道:“她們……都不理我。幸虧我還有姑母和表哥,否則偌大的一個京城,竟然無一個人可以依靠。”

衛仲行不懂京城女眷是如何交往,但雲枝沒有家世背景,想必很受排斥。衛仲行稍一抬手,碰到懷裡的翡翠猴兒,他恍然想到自己是要去赴約,卻在雲枝這裡耽擱許久。

雲枝看出他有離開的意思,率先開口:“表哥身有急事,便先去罷,我無妨的。”

為了安衛仲行的心,她扯動唇角露出笑容。隻是那張白皙臉頰有未曾擦乾的淚痕,發紅的眼圈襯得她的笑容也帶一分可憐。

見她這副模樣,衛仲行如何能坦然離去。他稍做沉吟,提議要雲枝隨他一起去。雲枝驚詫地抬起眸子,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擔心自己同去會給衛仲行惹麻煩。

衛仲行皺緊臉皮:“你能惹什麼麻煩,就算有,我也能隨手解決。”

雲枝鬆氣,點頭應好。

因著衛仲行出門,府上早就備下駿馬。現在添了一個雲枝,又喚來馬車。衛仲行不改主意,要騎馬過去。雲枝不肯上馬車,弱聲說道想和衛仲行一樣,她也要騎馬。

衛仲行上下打量她,問道:“騎馬?你會騎馬嗎?”

瞧雲枝細胳膊細腿,不像是騎過駿馬的樣子。雲枝眼神飄忽,應了聲是。衛仲行看出她在撒謊,便把自己的馬讓給她。雲枝看著通體棗紅色,無一絲雜鬃的良駒,眼前發黑。她抓住韁繩,強撐著要上馬,但她連腳蹬都踩不穩,差點被馬甩下。衛仲行單手攬住她的腰肢,未發一言,隻用清明的眼神看她。雲枝知道謊言被戳破,垂下腦袋,小聲道:“我隻是想和表哥一樣。表哥騎馬,我坐馬車,旁人看見了會覺得我和表哥生疏。”

衛仲行心道,他們本就是不親近的表兄妹,但雲枝出乎意料的執著,無論二人的關係如何,在外人麵前,她不願意讓彆人覺得衛仲行遠著她。衛仲行攔住雲枝想要繼續扯韁繩的手,說道:“不必試了,我同你坐馬車。”

馬車裡,兩人麵對麵而坐。衛仲行闔眼休息,雲枝抬眸望他,見他毫無察覺才放肆打量。雲枝皮膚嬌嫩,剛才馬韁磨紅了掌心,殘紅未消,她輕輕揉著,猜測即將要見到的華小娘子是何等模樣。

華流光打扮一新,站在府門外迎客人進去。婢女們暗地裡議論,想她定然是在等衛仲行,不過明麵上扯了迎客人的幌子。議論聲讓華流光聽見了,她臉上一紅,責怪道:“府上忙得團團轉,你們竟在嚼舌頭根子,還不快去幫忙。”

言語中並非真的慍怒,而是羞憤更重,因此婢女們並不怕,散開後仍舊互相使著眼色。

遠遠看到國公府的馬車駛來,華流光麵容舒展,心中卻奇怪道:衛仲行討厭坐馬車乘轎子,更喜騎馬徒步,怎麼今日卻坐了馬車前來。

衛仲行掀開簾帳,輕盈躍下。他看見了華流光的身影,手摸向衣襟,正待取出翡翠猴兒交給她,卻聽身後傳來綿軟聲音。

衛仲行轉身看去,隻見雲枝掀開簾子一角,露出半邊臉頰,神情慌亂:“表哥,我……”

她聲音細弱,衛仲行聽不真切,隻得俯身靠近。雲枝的唇瓣幾乎貼在衛仲行的耳朵,他才聽清楚,原是馬車稍有顛簸,雲枝鬢間的骨簪掉落。雲枝素來不喜過多裝飾,今日又因為是衛仲行臨時邀請,來不及梳妝準備,鬢發間僅有一隻骨簪。

衛仲行不以為然,骨簪丟了也好,掉了也罷,不過一首飾而已,何人會盯著雲枝的鬢發看。但雲枝不肯下去,她囁喏著,說常素音教導她京城裡的規矩,見客人時需佩戴首飾以顯尊重。她發簪都不戴,落在旁人眼裡是失禮,會丟常素音的臉麵的。

雲枝怯聲:“表哥先行進去,我再找找。”

臨近大門,衛仲行怎可能放她一人在此,便問道:“若是找不到,你就不進去了?”

雲枝點頭。

衛仲行被她的執拗打敗,重新上了馬車,同她一起找。

華流光和眾賓客眼睜睜地看著衛仲行下來,又登上馬車,不解其意。

有婢女上前,輕叩車壁。衛仲行扯開簾子,身後露出一抹嬌弱的身影。雲枝以寬袖遮麵,提醒衛仲行她現在不能見外人。衛仲行嘖了一聲,把簾子放下一些。婢女回神,說宴會即將開始,衛仲行因何等緣故不下車。衛仲行自然不能提是因為要找發簪才遲遲未進門,隨口道:“不會誤了時辰。”

婢女再想看清雲枝的模樣,衛仲行已經把簾子落下。婢女回了華流光,想要把馬車裡還另有一女子的事情告訴她,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思來想去終是沒說,想著當做沒看到,省得惹出是非。

馬車空間雖然不小,但雲枝和衛仲行同時俯身尋找,腦袋輕碰。雲枝輕聲呼痛,卻伸出手來探衛仲行額頭。她掌心綿軟,動作輕柔,在衛仲行額前揉了揉。衛仲行心感異樣,身子一側,躲開雲枝的觸碰。他要雲枝在一旁坐好,莫要亂動。他則半跪於地麵,掌心細細摩挲。

雲枝安靜坐著,她手中捏著微涼的骨簪,正是她聲稱丟了的那隻。雲枝掌心一鬆,骨簪掉在厚厚的黑狐狸皮上,沒發出半點聲響。

衛仲行四處尋不到,轉身一瞥,看到了雲枝腳下有細微光亮。他心中一喜,暗道總算尋到了,竟忘記了讓雲枝站起身,伸手便去摸索。雲枝坐在原地,並不移動位置,看著衛仲行的身子不斷靠近。

手掌握緊了骨簪,衛仲行要把它交到雲枝手中,剛一抬頭,腦袋被織金綢緞罩住。衛仲行才知,他不知不覺間竟趴在了雲枝雙腿下,被她的衣裙籠住頭。衛仲行臉頰發熱,頭上的黑暗散去,原是雲枝素手撥開衣裙。

雲枝絲毫不提衛仲行錯入了她衣裙下一事,看著他手裡的骨簪,眼眸微亮:“表哥,你尋到了!”

衛仲行本來麵色赧然,聽到雲枝軟聲誇他厲害,胸口濁氣頓時散去。

雲枝接過骨簪,放入發間。因麵前沒有銅鏡,她隻能詢問衛仲行有沒有簪歪。衛仲行哪裡看得懂,胡亂地點頭。

衛仲行先下馬車,他撥開簾子,眾人便瞧見一張白嫩柔美的臉。雲枝抬眸,沒有看向人群,而是把視線落在衛仲行身上,她緩緩抬手,搭在他緊實有力的手臂,也跟著走下去。

雲枝細看華流光,見她果真和衛仲行好友所說的一樣,臉頰微豐,體態婀娜,似牡丹般雍容大方。

華流光同樣在打量雲枝,她纖細柔弱,少釵環裝點,但極素的打扮不會折損其美貌,眉眼中帶有幾分易碎琉璃的脆弱感。雲枝亦步亦趨地跟在衛仲行身旁,水眸中待他滿是依賴。衛仲行神情稍顯冷淡,但二人既然同行,想必關係非同一般。

華流光探究的眼神在兩人中間徘徊,直至衛仲行開口解釋雲枝的身份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隻是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