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是二十多年前因戰亂逃到下河村的，除了周禾爺爺這一支，還有周四奶和周五爺兩家。

周禾的死去的阿爺和周五爺是一個阿爺的堂兄弟，周四奶家的親緣要更遠一點，不過也並沒出了五服。他們這三家到這裡之後各有繁衍，如今也算在村子裡站穩了腳跟。周四奶願意看在同族的份上，多關照周禾姐弟幾分，便拉著她們姐弟到家細細追問事情經過。

周禾跟周四奶坐在堂屋說話，周四奶的孫媳婦陳香草，帶著哭成一張花貓臉的周小山去到外頭洗臉，將人收拾乾淨又喊了自己的兒子大牛過來陪著玩。

周禾將這幾天發生的事詳細跟周四奶說了一遍，周四奶聽罷擰著眉道：“今日這事隻怕還沒完，若是再有人上門你記得喊我們過去，這麼大一筆銀子總不能他們說欠就欠了。”又問周禾：“你真的去濟仁堂問了，他們說小山不是在那診治的。”

周禾連忙說自己上午剛剛去過，同時表示自己也覺得十分奇怪，若不是濟仁堂周二叔是將小山帶到哪裡治好的呢？

周四奶沉吟半晌道：“這事也莫急，我讓你四爺他們去打聽打聽，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完了事，周禾又在周四奶家小坐了片刻，這才喊上周小山告辭出來了。經過今天下午這麼一鬨她反而覺得心裡踏實多了，至少他們姐弟不再是孤立無援了，真有事發生也能有個地方求救。

周小山的心情就沒周禾那麼輕鬆了，他心裡還惦記著今天姐姐在二叔二嬸麵前的可憐樣，覺得此刻姐姐也不過是在強顏歡笑，有心想要安慰幾句偏生又不知該說什麼。

周小山的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周禾看在眼裡，她笑著揉了揉對方的頭，解釋道：“姐姐真的沒事，有的時候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做，可那些做給彆人看的事，姐姐不會放進心裡。”說到這兒周禾忽然停下腳步俯身蹲了下來，盯著周小山的眼睛神色鄭重道：“小山也不要放進心裡。”

周小山有些明白，卻又不太明白，他遲疑道：“姐姐，你今天......”

周禾無奈的笑了一下：“小山，姐姐知道爹娘一直都有教你要做一個好人，做一個正直純粹的好人。

可姐姐想說的是，如果當好人就隻能受欺負、被算計，隻有吃虧的份，那麼長此下去還有誰願意當個好人呢？”

明知道被人算計著也隻能忍著，躲著一再退讓，忍到最後退無可退還是要被吃乾抹淨敲骨吸髓，那她情願不要做這樣的好人。並非是周禾願意做一個心思陰沉，背地裡算計的小人，實在是周二和劉桂花樁樁件件的行為都踩在她的底線上，這樣一對夫妻她實在沒辦法當成長輩尊敬，更不能容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闖入自己的生活，無休止的從自己身上占便宜。

周禾自覺今後能帶著周小山把日子過起來，若不想像周大夫妻那樣一直被周二兩口子吸血，此時便撕擄清楚兩家的關係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是要當個好人，可當好人也不意味著隻能挨打，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能儘量多的去幫助彆人就已經很好了。小山要記著不論何時何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先保護好自己再保護好自己身邊重要的人，然後才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一幫旁人，。把旁人的安危置於己身或者自己重要的親人之上，是很傻的行為，不值得推崇，知道嘛？”

這對姐弟的父親或許是個好人，是個好兒子，好兄長，但卻不是好丈夫，好父親。身為丈夫不能保護妻子免遭婆母磋磨弟媳欺辱，身為父親不能教養兒女好好長大，致使得長子少年從軍客死異鄉，致使長女幼子幼年失怙，艱難度日。

真真是不合格的緊，不過這些話周禾隻敢放在心裡想想，說出來就是忤逆不孝驚世駭俗的悖逆言論。但她喜周小山聰明伶俐，不希望他將來變成一個周父那樣名聲動聽實則愚蠢的濫好人，再三思忖之後還是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周小山聽了周禾對自己說道一番話，並沒表現的太過吃驚，他麵色平靜的緩緩點了下頭：“姐姐，我知道了。”

周禾也不奢望自己一番話就能扭轉周小山的觀念，畢竟周大夫妻那樣一對老好人，從小對他的教育就是溫良恭儉讓、吃虧是福，如今他乍然聽到自己這番言論，心裡不生出逆反就已經很好了。

反正以後的日子還長，周禾覺得自己潛移默化慢慢輸出，周小山遲早能明白過來。要是周小山真的不能扭轉觀念，隻將周大夫妻那套行事法則奉為至理名言，那她也不會多操這份心，順其自然就是。周禾穿過來之前特彆喜歡一句話：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節。覺得這話簡直說的對極了！

周小山心裡卻並沒有麵上顯現出來的那般淡然，他一邊機械的跟著周禾往回走，一邊內心深處回味著姐姐剛剛說過的話，所以今天姐姐在二叔家門前的表現都是在表演？

多年來形成的價值觀轟然倒塌，這麼多年一直困擾著自己的疑惑也迎刃而解，原來還可以這樣，原來做一個好人也不一定隻有低頭挨打的份，原來儘心費力維護自己的利益也並不可恥。

眼看著天色漸晚，周禾拉著幼弟的手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經意的一瞥便看到了夾在兩山之間的沉沉落日。紅彤彤的一輪，似火如霞，殘留的餘輝落在山巒之上，宛如替它們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紗，在漸漸降臨的暮色中格外耀目。

古村落旁，夕陽之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並肩走在荒蕪的山間小路之上，雖身處窮鄉僻壤之中，心裡卻是難得的平靜與鬆弛。

踏著落日的最後一股餘輝進入家門，周禾趕緊燒水準備洗漱。從天光微亮忙活到現在，她已累的腳底板生疼、小腿肚抽筋，連她都這樣更彆提周小山這個半大孩子了，隻有更累的。現在周禾啥也不想乾，隻想趕緊燙個腳解解乏，然後滾到床上一覺到天亮。

姐弟倆對坐著泡腳，周禾正困得昏昏欲睡，周小山忽然將一隻黑漆漆小手握成的拳頭伸到她麵前：“姐姐，給你。”

其實周禾剛剛就聞著香味兒，不過還是很配合的，臉上帶上些許驚訝之色問道：“這是什麼？”手掌攤開一小把黑漆漆的黃豆露了出來，這是他剛剛借著灶底燒水的那點火烤的，不多卻剛好可以果腹。

“姐姐吃！”見周禾沒接，周小山又把手裡的黃豆往他姐眼前湊了湊。

周禾咧嘴露出一個露齒的笑：“原來剛剛小山是在弄這個啊，姐姐不餓呢，小山替姐姐吃了吧。”

周小山堅定的搖了搖頭：“姐姐，吃！”

怎麼可能不餓，一整天總共就吃了那麼點東西，又走了那麼遠的路，不餓才怪呢。

不過這烤黃豆也不宜多吃，見周小山堅持要給自己，周禾笑眯眯將其一分為二，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示意周小山跟自己一起吃。

這次周小山沒再拒絕，他小口小口把黃豆放進嘴裡嚼，每一口都吃的十分珍惜，仿佛吃進嘴裡的是什麼山珍海味。

小小一把黃豆，再怎麼節省也很快就吃完了，吃過東西又漱了口，周禾拉著他進屋休息。

周禾給兩人鋪好床，俯身吹滅了油燈，招呼周小山道：“睡吧，明天醒了姐姐帶你上山轉轉。”這個家實在是太窮了，不趕緊想辦法的話，光靠家裡那點存糧可撐不了多久，周禾決定上山去找找機會。

就在周禾以為周小山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忽然在黑暗中冒出一句：“姐姐，我一定會努力快點長大，好好保護你的。”就像你保護我那樣保護你，不會像爹娘那樣一味隻會被二叔二嬸欺負，我會用儘我所有的本事拚命保護好我身邊重要的親人。

周禾聽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無聲的笑了，看來這孩子是將自己之前說的話聽進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