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魘畫夢(完)(1 / 1)

本以為做好了全然的準備,可當負明川又看見往昔的畫麵,他真的懊悔不已。

他的阿纓啊,為他吃了多少苦。

他怎麼這麼沒用,連自己的記憶都守不住。

無力地跪了下來,捶地大哭,滿腔的淚水洗不淨也衝不淡他的懊悔。

“是啊,你沒了夢刀,能保護的了她嗎?可有了夢刀,你記得住她嗎?你們一開始就不應該相識,負明川,你隻能再次做選擇,選吧,你選吧!”

負商舟循循善誘:

“拿起夢刀,你可以保護她,守著她。但你求而不得,你認為她始終‘愛著’彆人。”“放下夢刀,你可以記著她,念著她。可馬上你就會被江湖門派討伐殺害,一無所有。”

“可是為愛去死,不是很有趣嗎?負明川,你是理智求生的人,還是感情用事的人?”

“你已經活了百來年了,楊纓隻是你漫長生命的一個過客,她值得你放下夢刀嗎?”

“繼續吧,我知道你會怎麼選,畢竟你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夠了!夠了!都滾吧!”

負明川抬手扼住負商舟的脖子,用力一勒,他頓時化作煙霧消失,而那片桂花林也隨之消散,一切回歸虛無。

再次睜開眼,是在一處山洞裡,他從石床上坐起,通過洞內的小水潭觀察了一遍他的身體。

他的麵皮沒事,隻有以前留下的傷,頭發白了不少,估計是使用過多的夢術造成的。

身上全身觸目驚心的傷痕,新的舊的,舊上加新,露骨的,翻皮的都有。

若是楊纓見了,一定會心疼地紅了眼,但是她不會當著麵哭,隻會給他收拾好傷口,默默煮一碗湯團給他,加很多很多的糖,說是要和他身上的苦互補一下。

他本來就不愛吃甜食,可是為了她多齁多甜,他都吃。

夢刀被他放在一旁,打理得很好,一刀下去不但可以斬夢,還能斷骨。

負商舟愛惜這把刀比愛惜他的身體多一些。

想必他這回是重傷將死,負商舟支撐不住,才願意將身體短暫地還給他,讓他自行療傷回複。

可隻要他拿起這把刀,他好不容易拚湊完整的關於楊纓的美好記憶又會被奪走。

沒了楊纓,他又會渾渾噩噩度日,意識會再次被他控製,身體又會成為他作惡的工具。他不能再讓他糟踐了自己的身體,哪怕沒了楊纓,他也要為她活下去。

拿起刀是一個選擇。

放下刀也是一個選擇。

他之前隻能二選一。

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第三條

如今,他找到了。

用水抹了一把臉,負明川穿好衣裳,把長發高高盤起,又將原本纏在手腕上的紅纓繩係在上麵。

再次打開木盒,將裡麵的東西都取了出來。

泛黃的信和泛黃的書,是他至寶。

再次將信上的文字反複研讀,終是狠心將它化為灰燼。

重新寫了一封,將書和信一起放入盒中,又將它們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負明川做完這一切後,來到的夢刀麵前,藍光依舊,似乎隻要他一抬手,馬上就會吞噬美好回憶。

不過不會那麼快,他有一招的時間,一招的時間可以掙紮。

阿纓,保佑我,一刀就成。

再度握上夢刀,藍光從刀劍乍起,他連忙施展夢術舞刀凝勢:

【斂刀收神,劃夢一空!】

【我為主人!】

【斬!】

水潭前,隨著負明川一刀落下,他看見自己的頸間出現一刀藍色夢痕。

他徒手破開,將裡麵屬於自我的夢境,徹底捏了個粉碎。

“再後來,我就隻記得我是楊纓,我要替門派,替我的族人報仇,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放過。”

負明川又一杯酒下肚,眼角的淚又落了一串下來:

“若不是你這一碗桂花湯圓,恐怕我想不起來我是誰。好巧,都好巧,在我最後殘喘之日,還能記起我的心間人。”

“老板娘,多謝,多謝你這碗湯圓,讓我在最後,與他,團圓了。”

“不客氣,你吃得開心便好,我這小酒館有你這個客人來喝酒也是風光十足。”

李青梅與負明川碰杯,酒水一飲而儘:“負大俠,你之後還有什麼打算呢?你這刀會不會還吞噬你的美好記憶。”

“它已經吃不動了,負商舟的意識再一次大戰中被摧毀了。天山的秘法也一同消散了。他現在隻是最普通的夢刀而已。”負明川將夢刀平放在桌上,細心地撫摸著它。

作為楊纓時,這刀他不知道怎麼使用,所以哪怕有人索命也隻是……

不對,好像還是有那裡不對勁。

“這樣啊。那也就是說你如今這副模樣,隻是因為毒術反噬,而不是因為使用了夢刀能力而縮短的。”

李青梅還以為對方是並夕夕一刀一刀又一刀給自己從一米九砍到一米三四的。

“呃……”

負明川吃力地回應著,頭還是有些疼,他搖晃一番,終是拿起夢刀,丟下一錠銀子:“老板娘,不用找了。這就也喝了,故事也講了,那我也就告辭了。”

“那怎麼好意思呢,不過江湖客,給你記載賬上,歡迎下次光臨。”

李青梅收好銀子,引著負明川出來,而路過巫鶴時,負明川淺淺一笑:“這位小哥,你彆掐了,若我是你的仇人,就來戰一場吧。”

“怎麼會有仇呢,我隻是需要方便而已。”巫鶴尬笑,隨即就推著輪椅去了後院。

“是啊,我看他憋好久了。負大俠,是你誤會了,有空在來。湯圓而已,我年年給你做,不收錢。”李青梅客套著,她其實也忍了好久,酒喝了好多,膀胱已經在叫囂了。

負明川出了客棧,在滂沱的大雨中對著她和客棧抱拳俯身,“老板娘,再會。”

“再會。”李青梅招著手。

他看著這一幕,仿佛回到當年楊纓送彆他的時候。

啊纓也是這樣,顫抖著,難受著,與他道彆。

如今才認識幾個時辰的老板娘都如此不舍,阿纓得是多麼痛啊。

他不走了。

他以後再也不走了。

他要回去和阿纓初次見麵的地方,與她相守。

鬥笠蓑衣雨中行,

長刀執夢斷長生。

輕歌哼唱盼人往,

閻王假寐判彆塵。

負明川背著夢刀再次踏上旅途,他又憶起了一些事情。

他有段時日應該還是半個負明川,或者說這半個負明川還參雜著負商舟。

這成為楊纓的時日,也被控製著使用了夢刀的斬物之術,而斬到如今這副模樣後,負商舟的意識徹底消散,他才真真正正地做回了“楊纓”,才開始他的複仇。

那期間他又惹了多少仇人呢?

成為楊纓的日子,無人來尋他,估計是因為這副身體的緣故認不出來,而如今——

仇家也該找上門了吧。

他本就命不久矣,也罷,也罷。

隻要他能回去,回去陪著楊纓便好。

江湖路,江湖債,江湖血雨落不停。

行到一處山穀時,一道黑色的身影截停了他。

“負明川,改頭換麵潛逃十三年,如今,你該血債血償了。”

對方帶著銀色麵具,身形高挑,身後附著一柄赤墨色長劍,聲音清冷,他不曾聽過。

“你是誰,又為了誰而報仇。”

“在下明梟,隱山門之人,那個被你屠戮滿門的小門派的遺孤。現在這小遺孤要為時夫恩人,要為楊念年,也為明氏一族,更要為截夢洲殺了你。對了,還有一人,也為了完成負明川的心願。”

“什麼意思,你為了我的心願,而殺我?”

負明川退後兩步,想要舉刀反殺,而這時他的身後竟然悄然無息地出現一抹身影,為他撐開雨幕,抬頭一看,是一把油紙傘。

再看去,撐傘人是客棧裡的那個天山弟子。

即是天山弟子,方才又對他有敵意,想必是為了他的夢刀而來。

“你也要奪刀索命?可就憑你們也想要殺我?我——嗬嗬嗬——你們真的是——”負明川大笑起來,退後幾步,摘下鬥笠準備提刀迎戰。

“真實太不自量力了!”

對方淡淡吐出一句:“可你已經死了。”

“什麼?你這小子,說什麼……我怎麼會……怎……麼……”

突然胸口止不住的疼,心臟在劇烈地收縮,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下一瞬,他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色血液。

眼球充紅,血液順著淚腺流淌,鼻子不斷湧出豔紅,耳朵也流淌出來鮮血。

原本愈合的傷口,徒然崩裂,寸寸血肉翻卷。

五臟六腑的灼燒噬咬之感陡然乍現,他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在地上翻滾,夢刀落在一旁,他想要抬手,卻被那執劍男人一腳踩斷手腕。

“為……什……麼……”

他會被下毒,他楊玄門的毒功,是武林數一數二的,他百毒不侵,怎麼會死於毒手。

“區區三四十年前的楊玄門而已,怎能敵我幕府蠱術。”對方好心為他解答。

“可你……沒有……”

負明川又再次看向明梟,他身後的那把劍,他見過,三天前就遇到過,他艱難地指向他:“是你下的蠱……”

“然也。”

明梟蹲在負明川身前,任憑雨水濕了麵龐,化作淚淌落下來

“負明川,曾經你說,如果有人能殺了你,你希望越痛苦越好,就越能讓你明白,那些人曾經的痛苦。如今我這毒,你可滿意。”

“我何時……我……”

越來越多的鮮血自口中溢出,大腦幾乎暫停,無法正常思考。

他沒有,他不想痛苦地死去,他不能在此刻死去

他要回去,想起一切的他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老天爺啊,至少讓他回去看一眼啊。

他不想要這樣孤苦無依地暴屍荒野。

他不能就這樣結束。

阿纓,能不能再讓我看你一眼——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耳邊的雨聲靜止——

——

——

——

“明川。”

“明川!”

“明!川!”

她在喚他,是她的聲音。

她喚得如此焦急,一定是等急了。

他撐起身子,向這那片金色之地奔去。

果然,一襲白衣的她,就在那邊。

黑衣的他擁住了她,他說:

“阿纓,我回來了。”

————《毒魘畫夢》完

雨聲陣陣,奏一曲離殤。

兩人矗立雨中,沉默相望。

“你——如何了?”

明梟確認負明川徹底死亡後,盯上巫鶴,“你若再不回去,王爺恐怕會要你性命。”

巫鶴一手撐傘,另一手拄著一根樹枝,歎道:“傷了腳,還需要幾日修養,實則不行,你背我回去。”

“嗤。厲王府不養廢物,快點修養好回來。”

明梟正要走,卻被巫鶴用樹枝攔了下來,“這屍體你總不能讓一個瘸子處理吧?拿我的蠱殺人就算了,如今還要我給你埋?”

“你的蠱好用啊,不是會化掉嗎?怎麼這次還要處理?”

明梟不明,又質疑起來:“你開始研製假蠱防我這好兄弟了?”

“呸!好兄弟!還偷我東西。”

巫鶴又指指屍體,“因為楊玄毒術的緣故,毒上加蠱,導致這屍體,生了異變,無法化掉了。你要麼燒了,要麼找地方埋了。”

明梟反駁:“彆開玩笑,現在這麼大的雨,怎麼燒啊。”

“埋唄。”巫鶴淡淡道,又好似想起什麼,指指不遠處的小山峰:“那邊就不錯,是個風水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