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1 / 1)

錦繡十六年 山潮m 4302 字 3個月前

承德殿夜宴上。

落座不久的樓若,將目光落在了臣下之人中為首的那位。

她心中悸動難安。

齊元敘……

他一個長陵軍將士,來上京做什麼?

不覺間指尖已陷入掌心,她心中雖閃過無數種可能,但沒有一種情況,能解釋當下的境地。

她能察覺到,其他人也在因此而議論紛紛。

可齊元敘卻仿若身處無人之境一般,悠然自得。

這太異常了。

是以直到身前被人影擋住,樓若才堪堪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破綻。

“妹妹……”單謨喚了一句。

他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從妹妹落座後,她的目光一直緊盯著下位處的那位齊將軍。但因他實在想不到二人的交集,所有的猜想都不必成立。

許是與往常一般,發呆罷。

樓若站起身,看著眼前人盈盈笑意,神色明亮,便隱隱放下了一些戒心。

“你是兄長……?”她試探性地問出口。

自然也等來了肯定的答案。

單謨知道自家妹妹因一場溺水而失了憶,但卻不曾想到,二人再見,竟說不出什麼話來。

家常,她都忘了;軍中事,在宮殿上,也不能隨意提及。

是以話到了嘴邊,他道:“父親都好,家裡人也都很想你。若是以後有什麼心事,寫信托人送出來,我們也能為你分擔些。”

他說得情深意濃,目光中儘是柔情。

可一想起輕苓之前所說,這位靜妃在閨閣之中的日子並不好過,便讓樓若一顆剛剛軟下來的心,頓時又提起來。

“不必了兄長,府中大抵也是不在意這些的。”

妹妹輕描淡寫的語氣在單謨聽來更像是賭氣,可他也不知該如何勸慰。畢竟,她出嫁之前,自己很少留在府中,並不知曉她的苦楚。

哪怕他知道,父親待他們兄妹之心從未變過。哪怕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局下,父親是有苦衷的。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尷尬,樓若不知該怎麼再開口。

最後還是單謨打破了這份沉寂,“那便寫信給兄長,剛好兄長以後,不會再離開上京城了。”

他低著頭望她的神情。

總覺得,妹妹和從前很不一樣了。

樓若無意間對上單謨有些熾熱的目光,鼻尖竟猛地酸了。

她想起她的皇兄。

錦繡十六年以前,她也曾見過這般寵溺的神色,她也曾同皇兄相對而立,成為他眼中無二的臉龐。

可這一切,終究是如鏡花水月般,在一夕之間,成了她的回憶、她的妄想。

單謨並沒有察覺到樓若神情的異樣。

因為此刻,這場夜宴的主人已至。

隨著內侍尖銳地聲音響起,“陛下到!”承德殿上下,一瞬之間跪得齊整無比。

樓若在低頭之時,一滴淚正巧落在了她的手背。

這一切,都好似在提醒她,錦繡十六年的仇她還沒有報,景和元年的恨還紮在她的心頭。

這一切,刺骨又寒心。

此時,殿內鴉雀無聲。上座之人在掃視過後,才開口道:“眾卿平身。”

“今日不必拘禮,隨心便好。”

他的語氣變得微弱無比,全然沒了適才在蘭園內的中氣十足。

沈棄還在裝病。

莫不是……那個人戒心過盛,並沒有來。

樓若懷著疑心落座,這才發現,後宮的宮妃隻來了那幾位美人。抬眼上座,皇後清平竟未至。

可座下卻好似無人察覺。

隻有淮州來的那幾位將軍,目光時不時地向上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望及此,樓若心中大致有了定論。

看來,那位讓沈棄不惜以身為餌做局,到了現在卻遲遲不肯入局之人,應是鐘王。

也是淮州軍主帥、皇後的父親。

可與此事毫不相乾的齊元敘來這乾什麼?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身邊,卻又在刹那間,不得不對上與他正觥疇交錯的裴寂。

視線相交,他嘴角扯了一抹笑,向她致意。

樓若心虛地錯開,卻又很快意識到,這簡直是欲蓋彌彰。裴寂此人城府極深,叫他看穿她的心虛,總不是什麼好事。

眾人這場宴席均吃得心不在焉。

直到殿外一陣嘶鳴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這是……鐘王來了。

馬的嘶鳴聲這般近,鐘王確實膽大,敢縱馬入宮。下一刹那,隨之而來的更有陣陣不絕的嘶鳴。

他帶了不少人。

深秋的風已經帶著些涼意。同這些涼意一道入殿的,還有一眾列陣向前的將士,他們的身後,飄揚著淮州軍旗。

這陣勢,很是分明。鐘王他終是按捺不住了,要反。

“陛下,彆來無恙啊。”鐘王一步步向前,毫無阻攔。看著他就要走至殿中央,一直默聲的裴寂開了口。

“鐘王爺,這是何意啊?”

他聲音中帶了一絲戲謔的意味,一身青袍,看著文弱極了。緩緩走出席間,與鐘王相對而立。

此刻,他成了唯一擋在鐘王與沈棄之間的人。

可與他對立之人並不把他放在眼裡,“裴公子,不要仗著你們河東裴氏的家底,和座上這位不算君主的君主對你的看重,便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同本王說話!”

鐘王著實囂張。

若非樓若心中有底,恐怕真會被他這一番話唬住。

她在等著看沈棄的後手。

可席間又陷入靜默,座下眾人出奇地平靜。哪怕是後宮中那幾位平素裡動輒間便哭哭啼啼的美人,此時此刻,也低著頭默不作聲。

看來,這席間全是沈棄的人。

那齊元敘……也會是嗎?

鐘王、沈棄之間的爭鬥,本就不是她最在意的。從雲巔跌落穀底之人,最重要的不是重回雲巔,而是守住穀底。她根本經受不住,再跌倒一次。

齊元敘若敢投靠沈棄,那她樓若,不介意殺他。敢背棄長陵軍的人,她絕不會輕饒。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等候上位者的一聲令下。

沈棄終於有了反應,但卻隻是揮了揮手,示意裴寂讓開。他坐在上位,俯視所有人,包括鐘王。

“彆來無恙啊。”

看似輕飄飄的一句,卻讓鐘王自亂了陣腳。

他神色終於有些不對勁,看著席間那些淮州軍的將軍,看著他們躲避的目光,這一刻,他看似有千軍萬馬,實則隻剩他孤身一人。

他明白了,這是個陷阱。

可困他之人,卻要的不是他的性命。

“鐘王,今日帶著這麼多的將士來這承德殿,讓朕想起錦繡十六年的一樁舊事來。”

樓若的心緊了緊。

隻聽沈棄繼續道:“那時,逆賊逼宮,王軍與叛軍打得不可開交。而一直駐守在城外,頗負威名的鐘王,率著淮州軍和巡防營,卻遲遲不去救駕。”

“等到他像今日一般,威風凜凜地入宮時,皇城中人已死得差不多,更不要提樓氏皇族了。”

他麵色終是不再平靜,眼裡多了幾分狠厲之色,“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為之?坐收漁翁之利,號稱救世之人的鐘王,其實從一開始,便與那些逆賊沒什麼兩樣!”

樓若的思緒被這些話拉回了錦繡十六年的冬夜。

那日是難得的晴天,皇兄要在東宮見一位貴客,是以她被安靜地送回了紫雲宮。

等到她昏昏沉沉的一覺睡醒時,皇宮已然亂了套。

東宮失火,前朝的承德殿已是滿地鮮血。

父皇將她送進甬道後,便毅然進了火海。她的掙紮、痛苦,在那一刻,與外麵兵刃相接、劃破血肉的聲音相比,是無聲的。

直到一切漸漸變得模糊時,她才在一片屍山血海中,看見了因凜冽的寒風而獵獵作響的淮州軍旗。

世人所謂的救世之人鐘王,姍姍來遲。

他沒有救下她的父兄。在她眼裡,他從來不是什麼亂世梟雄。

可世人敬他,樓若,也從來沒有以小人之心揣度過他。自始至終將所有的仇怨,歸結在叛軍逆賊的身上。

今日沈棄一席話,徹底讓她醒悟。

怎麼就那麼巧呢?怎麼就姍姍來遲了呢?

鐘王聽著這些質問,冷笑出聲,“若不是本王趕到,陛下,你也會死在那裡。如今,竟然滿嘴仁義道德地指責本王,哈哈哈哈……說這些話,可不能像本王當年擁立新天子一樣,隨隨便便找個人,隨隨便便就下了定論啊?”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在場之人,這個皇位,是他讓給沈棄的。在他眼裡,沈棄就是他的傀儡。

可如今這傀儡偏生長出了自己的血肉和爪牙,要反咬他一口。

鐘王打心底裡不屑。

但他又明白,此刻自己身處下風。唯有將這氣勢提上去,將所有埋著禍根的種子踩死,他才好一口咬定一切與他無關,才好撕破臉皮為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

當年的老皇帝鬥不過他,如今這小子,更妄想能鬥過他。

樓若聽著鐘王的這些話,心中憤懣難平。可抬眼望向座上的沈棄,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又強迫著自己定下心來。

此時此刻,絕不是暴露身份的良機。

等待,或許是當下唯一的選擇。

可樓若沒想到,沈棄卻出奇所意地笑了,這笑中的嘲弄畢現,“你真的是老了……”

他沈棄說話怎麼會空口無憑。

“鐘王,你的自大妄為,使得你從不是一個細心謹慎的人。當年傳令的人雖然被你殺了,可傳的令卻還在。”

“上麵字字句句寫著:

‘按兵不動,以伺良機。’

傳給的是巡防營當時的統領子闕,他已經全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