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錦繡十六年 山潮m 4641 字 3個月前

但最終輕苓還是又攔了攔,“娘娘,禁足令未解,您此時若出了千汀宮,便是抗旨啊。”

冒著頭頂上陣陣的涼意,輕苓等來的卻隻有淡淡一句,“誰說我要出去?”

“有人來了,我迎一迎罷。”

這個宮女,可真有意思。

如眾人所見,樓若並未踏出千汀宮一步,隻是穩穩地站在宮門處,身形向前探了探而已。

她的目光冷冷地落在眼前跪著的身影上,沉思片刻後,開口道:“你有些聰明過頭了。”

揣摩之心藏都藏不住。

阻攔時卻隻動動嘴皮子,“還有眼神,沒藏住。”

守在宮門處的守衛參得她眼神之意,自然不會再加阻攔。這一舉一動看似在拉住樓若,實則是要把她推出去。

“不想攔便彆攔了,演這麼一出給誰看呢。”

這樣輕蔑的語氣……

叫剛行至千汀宮的皇後清平晃了神。

太像了。

和那位公主太像了。

其實,清平和那位公主,除了大理寺獄牢裡的那一麵,真正意義上,隻見過一次。

是在太師紀效行的壽宴上。

紀太師做了端慧太子樓清邰十幾年的老師,更是天下無數寒門學子心中的授業名家,這樣的身份,叫他們這些爭權奪位、籠絡民心的野心客,不得不受邀,來參加他的壽宴。

可壽宴上,卻出了一件大事。

昔日屠了樓氏皇族和皇宮的叛賊,竟不知何時潛入宴席,將刀劍直指紀太師,“將你的好學生快交出來!”

太師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兩行熱淚已然落下,聲音發抖著質問:“老夫最好的學生,不早叫你們這些逆賊逼得沒了命嗎?”

人人都知,他們口中的人,便是那位端慧太子樓清邰。

而他的皇妹,此時就在席間。

清平投去目光,那位公主麵色已然凝重至極,可出口的語氣卻帶著一絲漫不經心:“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隻這輕蔑的一句話,那刺客瞬時亂了陣腳。

適才握緊刀劍的手也不免有些鬆動。

眼神遊離間,一道暗影飛速而過,頃刻間斷掉了他的刀刃。清平那時雖沒有看清那暗器的形,卻看清了它的主人。

是那位公主身旁,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謀士。

後來她才知道,那謀士便是沈棄。

他們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遲一秒早一秒,都不會如此輕易地製服那個逆賊。兩人不動聲色間,便能看透人心,直擊要害。

那時清平是真真正正的旁觀者。

看著那公主孤傲地站在雲巔,好似座下之人無一不是她的臣子,睥睨一切的眼神和一字一句帶著輕蔑的語氣,清平一直記得。

哪怕後來獄牢內見過她的狼狽、不堪,在她的心裡,這一幕卻永遠清晰,永遠是她對她最深的記憶。

如今,再聽到相像的語氣,她心底難得地起了波瀾。畢竟,靜妃連這張臉,都像極了她。

於是她懷著笑意進了千汀宮。

“這是發生什麼了?竟惹得靜妹妹不悅?”

樓若在看清來人時,心底頓時生出些看戲的意味來,“妾拜見皇後娘娘。”

她倒要看看,這主仆二人又是做的什麼戲碼。

卻不料清平繞過了輕苓,反而拉著她,頗意味深長地與她對上目光,低聲道:“今夜的宮宴,你去吧,陛下若怪罪下來,尚有本宮擔著。”

樓若疑惑不解。

皺著眉頭在不經意間抽開了手,“娘娘何意?”

“瞧本宮真是的,忘了你已經不記得了……”

話雖如此說,清平還是在試探她,“你的兄長,單謨。”

單謨……

樓若並不記得,單參有這麼一個兒子。或者說在她的印象裡,單參本是無兒無女的。

藏得真夠好的。

在這樣的亂世裡,藏著他們,不失為一良策。

看著她依舊沒什麼起伏的神色,才又繼續道:“單謨在邊陲燕雲城呆了……三四年罷,隨著我父的淮州軍,此行一道回京了。”

“靜妹妹,你是該見見他的。”

沉默良久,樓若點了頭,“好。妾聽娘娘的。”

思緒卻被那句“我父的淮州軍”擾亂了。鐘王……不知現在是否還承著這爵位,曾經盤踞上京、威震一方的鐘王,竟願意自退一步,回到藩地淮州,將唾手可得的皇位讓給沈棄。

她想不通是何原因,但卻隱隱將一切歸結在眼前的清平身上。

為了女兒嗎……

隻是一切容不得她多想,暮色四合,宮宴已然要到了時辰。

*

承德門。

單謨跟在淮州的幾位老將軍身後,聽他們講起如今中宮位上的皇後娘娘。

“說起當年,小郡主一心撲在陛下身上,咱們幾個老家夥那是攔也攔不住啊。”

“小郡主那會兒多活潑多自在……”

“如今,真是不比從前了……”

……

言罷,便是一陣唏噓。

字字句句都是“小郡主”,儼然忘記了自己身處皇宮之中。

他們打心底裡不怎麼敬重當今這位天子,單謨倒是明白幾分,畢竟這皇位,算是他們的王爺拱手相送的。

他們自然不會將陛下放在眼裡。

隻是他們,還當這是三年前嗎。

單謨不禁冷笑,自從他接到裴公子的密信以後,他便知道,今夜皇宮頂上的那張天羅地網,會讓全天下人明白,如今的天子,不再是被擺布的傀儡,而是可以博鷹的雲中鶴。

或許,那一年被掩埋的真相,也可以得見天光了。

*

送走皇後,樓若又將目光落在輕苓身上。

想起今夜的宮宴,她頓時沒了興致再同這小宮女多費口舌,何況若是時機恰當,她們也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

如此,又何必再揪問個仔細。

想到這,樓若示意她,“起來吧。本宮眼下要奉皇後娘娘之命去赴宮宴,便不同你多計較了。”

“為本宮帶路吧。”

這條去往承德殿的宮道,她曾走過千百回。

行至轉角處,有一蘭園。

如今再見,已是物是人非。

她和沈棄緣何會有這青梅竹馬的情誼,便是因為在蘭園的初見。

他的身上,總是帶著墨香的。

這叫幼時的她十分好奇,一個人該讀了多少書,才能如泡在書中般,連衣袖間都混有淡淡的墨香。

是以她糾著纏著尋求答案,最後還是父皇見狀,以一道令,讓沈棄成了她的伴讀。

此後十年,同伴而行。

可最後她才明白,同伴又如何,從一開始,他們便非同道。

如今,再入蘭園,滿庭芳香。

她不自覺想要撚一撚花葉,卻因一聲“放肆”,手滯在了半空。

隨行之人無不跪下。

唯剩樓若。她整個人仿佛定住了一般,隻癡癡地立在原處。

她知道,是誰來了。

隻是他衣袖間那股墨香,淡了許多。

他身旁的內侍先開了口,“靜妃娘娘,見了陛下,還不趕快行禮?”

聽此,樓若才好像回過神,頷首作揖,“妾拜見陛下。”

第一次,她向他行禮。

等來的卻是長久的靜默。

直到她覺得自己手抖得厲害時,上方才悠悠傳來一句:“靜妃莫不是忘了這宮中的規矩?”

內侍見狀道:“陛下,皇後娘娘稟報過,靜妃娘娘因那一場溺水,失了憶。”

最開始樓若以為是因為她未向他及時行禮,而亂了規矩。卻不料緊接著,沈棄便又道:“那便讓皇後儘快教教她。”

“蘭園,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他的語氣淡漠又疏離,“還有,朕記得,你尚在禁足之中吧。誰給你的膽子,敢違抗此令?”

可聲音卻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此前宮中傳的那樣,傷病纏身。

看來,確實如她所想,這是沈棄設的一場局。

而今夜,那個人已然上鉤。

於是她答道:“是皇後娘娘命妾赴宴。”

樓若低著頭,叫旁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她亦看不清沈棄的神色,隻能聽見他極為嘲諷的一笑,“你倒是給自己找了個好靠山。”

隨即又道:“靜妃,你的確很像她。”

他平白無故說了這麼一句,讓旁邊的內侍目光不覺間沉了沉,很識相地譴走了所有人。最後,隻留下沈棄和她。

“所以,不要妄想再出現在朕麵前,好好待在你的千汀宮。”

他看著像是要走了。

但行至不遠處時,卻又回了頭,“今夜是最後一次,承德殿夜宴。”

沈棄走後,樓若才察覺到自己掌心竟冰涼無比。她撐著內監的手,才勉強站定。

蘭園外的侍衛已做出“請”的姿態,示意她不要逗留。

於是她又走上了那條去往承德殿的宮道。

心中思緒萬千,她想起清平提及的靜妃兄長單謨,除了是因為他,否則她想不明白,為何沈棄突然網開一麵,準許她去赴宴。

這個單謨,僅僅隻是駐守燕雲城的一個小將嗎……

絕不是。

沈棄應當十分看重他,但卻並不是因為晉陽公單參。子承父恩,也並不像沈棄會做出來的事。

那會是什麼……

思緒流轉間,一行人已然到了承德殿外。

承德殿設在前朝,並沒有宮妃專門入殿的內道。樓若隻能隨輕苓走側殿進入。

隔著一道低矮的宮牆,她能看見另一邊準備卸甲去械入殿的武將,聽見他們豪邁不羈的笑聲。

一時之間,竟晃了神。

與以往天子設宴不同,這一次,更像是軍中之宴。赴宴之人,全是提刀舞槍的武將。就算這些人卸甲去械,靠著身法、氣力,也能隻一套拳腳便要了這宮中人的性命。

沈棄雖同她一直在長陵軍營,但他一直研習的是暗器、兵法,與這些人相比,毫無可以一戰的勝算。

哪怕他是執棋者,哪怕棋子已經順勢入了局,也無法確保棋子是否孤身而來,執棋者是否能全身而退,棋局之下是否還有另一番天地。

樓若此般想著,便未曾注意到身後有一道灼灼目光。

那人在夜色中身影難辨,隻能聽見略顯沙啞的聲音:“是我看錯了嗎?那女子……”

身邊不知名的小廝接了話:“公子,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