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疾(1 / 1)

錦繡十六年 山潮m 4309 字 3個月前

不知過了多久。

殿內唯有輕苓的聲音。

從她的口中樓若得知,靜妃乃是現今晉陽公府的嫡小姐單苑靜,為一年前入的宮。

“宮中皆傳,娘娘的臉與已逝的那位公主極為相似。因此,陛下幾乎從未來過千汀宮,後宮中,也唯有皇後娘娘仁善相待。”

樓若聽此不禁冷笑,“是嗎?”

她若沒聽錯、記錯,此時中宮位上的那皇後娘娘,對這張臉,才最該恨之入骨。

至於沈棄,大抵隻是厭棄。

她不曾想到,自己都死了,竟還能為他人帶來無妄之災。入宮的哪個女子,不曾祈求恩寵?可憐了靜妃,要因這張臉白白受這許多苦。

她聽著輕苓繼續道:“隻是就算皇後娘娘如此相待,宮中那些個拜高踩低的,對咱們也從來都是冷眼。娘娘昨日溺了水,連太醫院的太醫都……”

說著,輕苓忍不住哽咽起來。

一旁的小宮女見狀安撫道:“輕苓姑姑,娘娘這不是醒了了嗎?再說昨日發生那樣的事,太醫不肯來也是……”

情理之中。

樓若立刻察覺出這言外之意。

挑了挑眉,問:“什麼意思?昨日發生什麼事了?”

見樓若忙不迭地追問,輕苓斜眼瞪了那小宮女一下,意思是她在多嘴。這話,怎麼能當著娘娘的麵說?

但顯然已經來不及。

她隻能硬著頭皮回道:“昨日是中元節,殿下依例從皇陵回來後,卻冷不丁召見了娘娘。”

樓若心下狐疑,她明明記得,中元鬼神之說沈棄是最不信的,又因著親緣淡薄,他幾乎從不參與祭拜之行。

況且皇陵之中葬的儘是前朝皇室,與沈棄何乾?

但一切等不及她反應,輕苓仍在繼續道:

“當時,整個昭明殿隻有陛下和娘娘二人。奴婢們皆依令在宮廊下等候,可不到一個時辰,等陛下出來,娘娘竟已溺了水。”

“那樣的情景,等奴婢們從水中救出娘娘,人人竟覺得是陛下的意思,因此太醫院無人敢來救治。”

她說得聲淚俱下,在場之人也是無一不嗚咽。

這讓樓若犯了難,不知該怎麼開口。

躊躇半晌,才站起身來,試著勸慰道:“大家不必傷心,我……本宮這不是好好的在這呢。”

輕苓抬頭:“可娘娘……”

隻是未等她說完,內侍尖銳的聲音便突地響起,“皇後娘娘到!”

眾人便又齊刷刷地跪向來人的方向。

樓若也隻得蹲下行禮,“妾拜見皇後娘娘。”

又是那樣一張看似溫良的臉。

隻是聲音變得格外輕柔,“靜妹妹,快,快起來。昨日定是受了風寒,怎麼不躺著好好休息。”

樓若被清平拉著坐下,看著她招呼了一水兒的宮女們,個個手上端著滋養的補品。唯獨,沒有見到最該出現在此處的太醫。

清平見她目光遊離,壓低了聲音解釋道:“陛下心疾,太醫院騰不出人手來。本宮一聽你宮裡的宮女前來稟報說你醒了,便連忙趕過來。”

“問了太醫,料你會染些風寒,便尋了這些藥材補品。”

字字句句皆是關懷。

難怪這千汀宮人人都認為,清平是個仁善至極的皇後。

可她見過她真正的模樣。那樣狠厲、不饒人。

如今麵對這樣的清平,樓若還是忍不住躲開她握著她的手,目光閃爍,“麻煩皇後娘娘了。”

清平顯然沒料到樓若的此番舉動,一頭霧水地看向輕苓,神色驀然變得冷淡,質問道:“靜妃怎麼了?你們是怎麼照顧娘娘的?”

輕苓如何見過這樣的皇後,大驚失色,又跪了下去。

“皇後娘娘是……是這樣的,我家娘娘一醒來,好像失去了此前所有的記憶。”

清平抓住了關鍵的字眼,“所有?”

輕苓點頭,“是,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這一瞬,樓若有種錯覺,感覺輕苓不像是這千汀宮的掌事宮女,而更像是清平的手下。

隻是一切等不及她思考,清平的手便又握了上來,滿眼心疼,“可憐了靜妹妹,要受這樣的苦。”

未等她再多寒暄幾句,便有人附耳過來向她稟報著什麼。

隻見清平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握著她的手也不免重了幾分。

隨即又向著樓若低聲道:“昭明殿出了些事,本宮得過去,你好好休養。”

言罷,便匆匆而去。

昭明殿。

是天子寢殿。

看來,是沈棄出了事。

翌日清晨。

樓若輾轉醒來。

聽輕苓說,沈棄這場心疾格外嚴重,叫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生生躺了一夜,還不見好轉。

若非樓若因溺水染了一場風寒,此時此刻怕是要在昭明殿侍疾。

“娘娘得先養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顧好陛下。”

樓若假笑。

輕苓反倒滿臉愁色,“宮中現在人人自危啊,連晉陽公府都遞了消息進來,問娘娘陛下的情況。”

她不解,“這很稀奇嗎?”

娘家人遞信入宮給為妃的女兒,這不是常事?樓若的母後、皇嫂都常常接到娘家人的請安信。

輕苓皺了皺眉,解釋道:“娘娘閨閣時,在公府受儘了委屈。一朝入宮,又不得陛下寵幸,他們便輕視娘娘,從未關心過娘娘。”

不曾想,靜妃竟還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

樓若心中當即有些酸澀。

“他們怎麼說的?”

聽樓若這麼問,輕苓還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才問:“娘娘說什麼?”

“你不是說,他們遞了消息進來,怎麼說的?”

猛地對上樓若的目光,輕苓鼻尖一酸,眼看著眼眶又紅了幾分,“他們就問,陛下可是病了?若是病了,患的是什麼病?”

歸根結底,是為了打探天子病情而來。

這是為臣者最在乎的。

卻並非是為父者最該關心的。

晉陽公,姓單……

樓若忽地想起一個人來。

她斂了神色,追問道:“輕苓,你可知晉陽公……也就是我爹爹的名諱。”

“單名一個崔字。”

果然如她所想,晉陽公是單崔。

她記得,彼時她剛剛接手舅舅的長陵營不久,營內各方資力都緊缺。而單崔便在那時前來投靠。

她也與沈棄商量過:“單崔畢竟曾當過郡丞,若是誠心投靠,對我們是百般助益。”

可沈棄卻不肯,幾乎是不留餘地地讓她打消這個念頭,“不行!且不說他是鐘王幕僚,就憑著他如今敢背棄舊主,未來保不齊也會背棄我們。阿若,不可心急。”

因而她對這個單崔沒什麼好印象。

隻是沒想到,沈棄如今竟會重用他,還賜他一個公府。與之前告誡她的,完全相悖。

果然是沒一句真心話。

這個單崔,也果然不是什麼忠良之輩。不然,怎麼會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冷漠,怎麼會在此時向宮中打探消息。

怕是已經蠢蠢欲動了。

一切事情初有眉目後,樓若鎮靜下來,看著輕苓,道:“本宮想去向皇後娘娘謝恩。”

表麵上為謝恩,實地裡她想試探試探沈棄的病情。

是否真如傳聞中,已經病得無可救藥。

恐怕這宮中,除了沈棄自己,也就隻有他最信任的皇後知道了。

一路向西。

經禦花園,樓若聽到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抬眼望去,兩三個嬪妃圍坐在一起,皆低著頭,後背輕微顫抖著。

輕苓道:“這幾位都是剛剛入宮的美人,如今,怕是因為……”

她沒再說下去,但她們心中都清楚。

這樣明目張膽、肆無忌憚的哭泣,料誰也免不了多想。難怪宮中人人都在猜忌沈棄的心疾,也難怪前朝有些人坐不住了。

但這有些過了。

若沈棄真是病得沒法了,按照清平的性子,太醫院早該死了千百回了。而沈棄那麼精明的一個人,也定不會讓這消息這麼快流通出去,至少不會這麼快傳到前朝那群懷有逆心的臣子耳中。

他向來是布局之人,而非親自入局之人。

宮中這樣大肆傳揚的聲音,在樓若看來,更像是誘餌。

那個人太謹慎了,叫沈棄不得不這樣做,親自來誘他入局。

會是誰呢?

思緒流轉間,她的轎攆已到了紫雲宮。

樓若被輕苓喚得回過神來,目光落在眼前刻著“紫雲宮”三個大字的牌匾之上。

她頓時亂了陣腳。

這是她的紫雲宮。

這是父皇在她周歲禮上送給她的寢宮。

如今,竟成了皇後的居所。她默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這裡?清平為什麼不在曆代皇後所居的秦季宮,而偏偏在這裡?

沈棄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還是將此賜給清平作寢宮。

到底是他根本不在意還是他故意為之?這樣的決定,既是在惡心清平,也是在惡心樓若。

她強撐著站定,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步伐竟變得如此沉。連跨過眼前這道門檻,都如此費勁。

眼前的紫雲宮早已與她印象中大相徑庭。

唯獨,剩那棵桂花樹。

秋風蕭瑟,卻襯得桂花香氣格外濃烈。在這樣靜的午後,樓若甚至聽得清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她根本無法保持神色自若,目光不受控地飄落在紫雲宮的每一處。

試圖尋找她的痕跡。

直到看見角落處的秋千架。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