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章玉姿淚眼婆娑,要是年紀小個十五六歲,真真是我見猶憐了。隻是如今年紀大了,麵上傅粉,眼淚斑駁了臉上的脂粉,倒顯得比她原本的年紀還要大上十歲,讓人生不起些許憐愛來。
她拭了拭眼角的淚,哭哭啼啼道:“我們母女倆無依無靠,在這朗州城裡就全靠姐夫看顧著,寄人籬下的人,哪敢生出不軌之心……”
章玉姿慣會用手段掌控男子的心,他這番話無非是想要用示弱以退為進,激起男人的庇護之心。隻是她的計策用錯了對象,在公理麵前,這點微薄的血緣對趙玄言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他打斷她的話:“究竟所謂何事,典史你說。”
“愫愫姑娘今日說春風閣中有人竊走了她的銀票,下官推測盜賊還在這春風閣內,便派人來搜查。”
“愫愫?”趙玄言明顯緊張起來,環視四周,“她在何處?”
“愫愫姑娘在……”典史回頭,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他撓撓頭,“怪了,剛才還在這兒的。”
“罷了,先將此事查清楚。”在這春風閣裡,能去的地方不多。
轉頭看向還堵在門邊的章玉姿,淡淡道:“你既沒有竊人財物,便讓典史進去查罷,也好還你們二人清白。”
章玉姿想不到趙玄言竟然如此絕情,麵色頓時一片灰敗。
趙玄言對她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不管今日這銀票在她房中搜不搜得出來,她章玉姿在朗州城裡的名聲算是掃地以儘了。
“進去搜!”典史一擺手,身後捕快們撞開門魚貫而入,四處翻翻找找。
不一會兒就有捕快拿著一疊錢票出來,呈給趙玄言:“大人,找到了,不多不少,正是一千兩。”
他接過錢,冷冷看著章玉姿:“你還有何話說?”
他早先便差人問過宋家趕人的緣由,不是她口中說的和離,而是下毒謀害宋家的嫡子才被逐出家門。她們來朗州時便是身無分文,前後不過半月,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出一千兩來。
這筆錢從何而來已經昭然若揭。
“大人既然不相信我們母女,又何必收留。”章玉姿拿著帕子拭淚,“我們這就收拾東西回丹陽,省得丟了你朗州太守的臉。”
趙玄言:“此事蹊蹺,尚不能下定論,先將人帶到府衙,本官要親自審問。”
“大人且慢。”典史沒有忽略章玉姿眼中一晃而過的欣喜,他上前一步,稟告道:“愫愫姑娘確實丟了錢票,但卻不是一千兩,而是一萬兩。”
章玉姿不可置信抬頭:“你胡說!這錢是趙愫愫親自給我的,隻有一千兩!”
典史冷笑:“親自給你的,這裡可有誰看見了?”
根本無人看見。章玉姿和宋蘊人心不足蛇吞象,起先想的就是無聲無息吞掉這筆錢再死不認賬的主意,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人,這個有個盒子落了鎖。”捕快捧著盒子跨出門檻,呈給趙玄言。
章玉姿雙膝跪地,視線從那盒子上滑過,尖利的指甲驟然刺破衣角,一雙眼裡盛滿恨意。
好計策,真是好計策!
枉她還以為趙愫愫是個繡花枕頭,能想出這個法子置她於死地,心機該有多深沉!她恨,恨她自己為何沒有率先動手將這個小賤蹄子斬草除根,反而等到現在被她逼到了絕境!
“打開。”趙玄言接過,放在她麵前。
“姐夫……這盒子裡裝的不過是女子平日用的粉黛口脂……啊!”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趙玄言手裡的盒子已經摔在地上,頃刻四分五裂。
裡頭沒有什麼胭脂水粉,隻有輕飄飄幾張紙。
——是銀票。
不多不少,正好一萬兩。
銀票上蓋著紅色的印章,為官府所有。這筆錢,是用來賑災的錢款。前些日子朗州洪水泛濫,朝廷撥下五十萬兩用於賑災,卻有幾張銀票在府不翼而飛。
而銀票失竊那日,正是章玉姿母女投親當日。趙玄言無處安放母女兩人,便讓他們下榻在府衙後院。任誰也想不到,她們竟能繞開防守,神不知鬼不覺偷走幾張銀票。
典史:“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盜竊官府財物,來人,給本官將此人拿下!”
捕快立時將兩人擒住,扭送到趙玄言跟前。宋蘊咬著唇低頭不語,她也知曉是她一念之間的貪婪才落得這般境地。但一想到那一萬兩,她又忍不住生出怨氣。要是娘一早就說她有一萬兩,她又何必要趙愫愫那一千兩?現在倒好,竹籃打水一場空,一點好都沒有撈到不說,還把自己賠了進去。
章玉姿雙手被壓在身後,臉上怒氣猙獰,她終於露出了原本的麵目,對著趙玄言的背影破口大罵。
“你在宋家的所作所為,我並非一無所知。”他回頭,淡淡道:“我收留你,是看在圓圓的份上 。”
她一瞬間啞口無言。
典史打了個手勢,捕快很快將人押了下去。
很快,酒樓又恢複了平常的熱鬨,眾人高談闊論,語笑喧嘩。
二樓軒窗邊,老者笑嗬嗬問旁邊的女子:“愫愫可滿意了?”
愫愫放下茶杯,回道:“外祖看起來,似乎比我更高興。”
“哼。”薛慶山撣了撣衣服,“高興,我當然高興!”他高興的才不是從攆走了這兩人,他高興的是看到了她的寶貝外甥女,這個年少時就失去娘親的孩子,在圓圓離開之後有了自保的能力。
他有些氣憤,又有些心酸。氣憤的是趙玄言沒有照顧好他的愫愫,讓她竟然要親自對付這兩個宵小。心酸的是他畢竟隻是他的外祖父,年紀大了,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終究隻能陪她人生一程。
在死之前,也不知能否看到愫愫找到那個可以護她一生的人。
“你那父親果真是個沒用的,還要勞煩愫愫親自出手。”
門外有了動靜,他清了清嗓子,抬高聲音,“上次同你說的話可想好了?那破宅子有什麼好的,不如搬來和我們住。你外祖母念叨你許久了,還有你越兒妹妹,整日吵著要見你。”
“我若走了,爹爹豈不是隻能一人在家。外祖母和越兒若想我,明日我便看她們去。”
“他一人怎麼了,彆以為我不知道,他整日住在官府,可沒回去過幾次。”
這話愫愫無可辯駁,畢竟外祖說的,確實是實情。
“父親。”趙玄言敲了敲門。
薛慶山瞥了門一眼,語氣沉了下來:“進來。”
趙玄言今日穿的是官服,雖然年過四十,相貌仍舊俊逸非凡,端的是龍章鳳姿的儀態。旁人要是有這樣一位女婿早該笑得合不攏嘴了,但薛慶山卻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當時愫愫她娘非要嫁給這小子他就猜到了,這小子就是個禍水。現在一看,當初他果真是沒有說錯!
“爹爹。”
“愫愫。”趙玄言進門先打量了下她,見她衣衫整潔才鬆了口氣。是他不好,因為章玉姿和圓圓曾經的交情就收留她,結果埋下這樣大的隱患,差點害了愫愫。
“爹爹渴了罷,來喝茶。”她起身,笑盈盈給他讓了位置。
爹爹莫怪,她也是萬不得已。
“愫愫,時候不早了,我們便不打擾你祖父,還是先……”
薛慶山冷哼一聲,重重放下茶杯。“怎麼,嫌我這春風閣廟小,容不下太守大人這尊大佛?”
趙玄言頭皮一緊,急忙挨著他坐下。任他站的多高,在薛慶山麵前,也不過是當年那個膽大包天到第一次見麵就說要娶自己寶貝女兒的混小子罷了。
愫愫輕輕關上門,為自家爹爹保全最後一分麵子。
她緩步走下樓去,捕快已經押著人走了,隻有典史倚靠在柱旁,仿佛在等待誰。
見她下來,拱了拱手:“愫愫姑娘聰慧機敏,著實讓下官佩服。”
愫愫回他一禮,“多謝典史大人,今日之恩,愫愫定會銘記在心。”
典史搓揉著手,滿不在乎嗬嗬一笑。“愫愫姑娘,這你可就折煞我了。要不是您出的好計謀,那賑災的錢款還不知何處去尋呢!”
今日薛二郎尋他的時候便說明了此事原委,這才有了今天春風閣中的一場戲。他著實沒有想到,那女子竟如此大膽,敢盜竊賑災的錢款。
“典史大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典史連忙躬身道:“愫愫姑娘請說。”
“前幾日經過典史大人家門前,見院牆比周圍人家矮上一截,可要當心賊人闖入啊。”
典史一愣,拱手道謝:“多謝愫愫姑娘告知,下官這就請人加高。”
典史心知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說起院牆的事,其後必定藏著什麼。院牆是上月剛砌成的,按理說不該有問題。
說起來,當時在修築院牆時還出過一樁怪事。他早先買的明明是一堵牆的青磚,擔心修築有損耗,還特意多買了二十塊。
但不知為何,送過來的時候卻少了五十塊,隻夠砌大半堵牆。他去問,那瓦匠一口咬定他一塊青磚都沒有少。他原先是不願意吃這啞巴虧,要去縣衙告他的。但妻子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人家中剛生了孩子,許是忙糊塗了。
聽了這話,他便不再追究,是以他們家院牆便比周圍鄰居矮上一截。好在鄰裡都是好人,也從未失竊過,他也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難道這堵牆還有內情?莫非是藏了什麼?典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不等趙玄言出來,便告彆愫愫,兀自騎馬回了家。
愫愫倚在欄杆邊,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消隱。
遠處是遍天的霞光,給萬物染上瑰麗的金芒。一輪落日從濃雲泄出,一瞬間仿若天光乍開。隨著悠悠鐘聲而行的,除了行色匆匆的過客,還有緩緩歸家的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