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個鋪子(1 / 1)

“外翁,您找我?”餘靜昭輕手輕腳地拿指頭撩開門簾,小聲問道。

屋裡,譚阿翁坐在一把木椅上,雙肘支在腿上,右手剝著左手大拇指的上起的死皮,見她進門,溫聲道了句“坐”。

帶著半分猶豫,餘靜昭輕輕坐在了譚阿翁身側的小凳上,一言未發。

兩人坐在原地,乾坐了許久,害得餘靜昭心中生懼,怕是她先前做了什麼事惹得譚阿翁不快了。

良久,譚阿翁才清了清嗓子,用雄渾的嗓音說道:“阿昭你,是不是想盤鋪子啊?”

沒想到譚阿翁叫她進來就為了這事,餘靜昭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啊……啊對……”

餘靜昭答得結結巴巴的,但譚阿翁卻不以為意,自顧自地抬起他蒼老的、長滿厚繭子的手,在懷中掏了掏,緊接著,一個鼓囊的錢袋就展現在餘靜昭眼前。

她頓時一驚,慌忙將錢袋推回去,連連招手搖頭:“不不不,我怎能收外翁的錢呢?這可是您的血汗錢啊!”

“拿著!”譚阿翁全然不理會餘靜昭是如何地推脫,硬是要將那錢袋塞入她的手中,“記住了,無論如何,你都還有外翁在。”

一時凝噎,餘靜昭呆呆地捧著手中被譚阿翁塞來的錢袋。

那錢袋都是舊的,四處抽絲,但譚阿翁仍將它當寶貝一樣好生收著。

他做了一輩子的農戶,過慣了拮據的生活,眼下存了大半輩子,也才存出這麼些錢來,這下竟全數交到了餘靜昭手裡,讓她去做一個摸不清來日的生意。

霎時,餘靜昭的眸子就被滾燙的淚水填滿,一股酸楚直堵她的喉嚨。

其實,每到夜深人靜之時,她都會在床上輾轉難眠,這些天來就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每每當她合上雙眼時,腦中又不自主地浮現出一係列她所麵臨的難題——從無處可去到急切賺錢還債,又到譚家被砸心生愧疚,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要隻手解決這些天大的難事。

但其中,她最為憂心的,還是怕自己惹了一身麻煩,待在此處也會給譚阿翁譚阿婆他們帶來麻煩。

可如今,她從譚阿翁手中接過的那隻錢袋就好似一汪溫泉,將她幾近乾涸的心刹那浸潤。

也不知何時,豆大的淚珠竟滴落在她的衣擺上,畫出朵朵臘梅。

她此刻,才真切認清了譚阿翁的心意——他自始至終都在背後默默支持她,保護她,從未有過一絲嫌她的念頭。

他是個寡言之人,不懂言語的分量,但他對她深沉的愛早已盈出了嘴角。

餘靜昭克製不住地抽搐起來,弓著背一聳一聳的,譚阿翁見狀,一字未發,而是悠悠地將他厚實變型的手掌蓋在她的後脊,舉止輕柔地拍了起來。

餘靜昭卻越哭越急。

見屋內許久都沒任何動靜,蕭四不由得浮想聯翩,他一邊乾著手頭上餘靜昭交代的活兒,一邊又不受控地往屋內窺去。

時裕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怎麼?這麼擔心啊?以往在軍營裡也沒見你這般憂心過,果不其然,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蕭四雖聽進了他這般幼稚的話,卻並不願理會,不過他手中乾事的速度倒是被他這一提醒加快了些。

可沒過多久,他的手又慢了下來。

忽然,門簾再次被掀起,隻見餘靜昭氣勢洶洶地大步邁了過來,利落地擼起袖子繼續乾活。

她緘口不提方才之事,蕭四卻還是瞥見了她腫脹的眼眶、布滿了淚痕的臉龐以及紅彤彤的鼻頭。

他清楚,她怕是哭了一陣。

甚至平日裡,相較遲鈍的時裕都注意到了餘靜昭的不對勁,他本想開口,卻又停住了。

“明日我們早些去,賣完東西後你倆把車推回來吧,我自己一人去看看鋪子。”餘靜昭突然說道。

“哦,好。”時裕結巴應聲。

隨後,三人依然各司其職,不一會兒,幾盆酸嘢就經餘靜昭的巧手做了出來。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殊不知,對於餘靜昭這幾日的進賬,村中早已有人暗暗眼紅。

翌日,餘靜昭新製的酸嘢依然在鎮上大受歡迎,大夥兒對此的評價皆是“初嘗避之,久而回甘”,並在嘗過幾塊之後便很難再停下,因而前日做的酸嘢沒費些時辰就被一掃而空。

仔細清點來,餘靜昭見餘下的糕點不多,便回身對蕭四和時裕說道:“我去瞧瞧鋪子,你倆在這看著攤子。”

“我同你一起吧。”蕭四忽然插嘴,走上前一步,“多個人還能提提意見不是?”

他說得在理,餘靜昭也就沒再做過多的推阻,決定和蕭四一起去街上轉轉,看能否找到合適的鋪子。

二人先順著大街來到鎮中心,果真是全鎮最繁華的地帶,不過此處攤販倒罕見,大部分都是盤下了店麵的大老板,因此比譚記小攤待的地方整潔許多。

不過熱鬨是不減的。

沿著青石板路走去,街邊鱗次櫛比,各色招牌琳琅滿目,興許是地段好,他二人走了半天,也不曾見到一家店鋪招租。

餘靜昭對此很是頭大,煩悶地捋了捋額前的碎發。

突然,她耳邊傳來蕭四的聲音:“那兒好像有一家。”

餘靜昭心中一喜,趕忙順著蕭四的指頭望去。

真真切切有一家!那家空鋪子雖然規模不大,但位於車馬來往交接處,地段是極好的。

這大好的時機怎能不把握住?餘靜昭心想。

於是她立馬拉著蕭四穿過人群就往那店奔去。

正巧,店鋪老板也在店裡。

“老板,請問這鋪子要盤下來的話需要多少?”餘靜昭輕微喘著粗氣,但站在她身旁的蕭四卻毫無變化。

店主是個年紀偏大的瘦老頭,頭發胡子都已花白。

他上下打量了幾眼餘靜昭和蕭四,臉上露出一絲鄙夷,隻撇過頭去淡淡地說了一嘴:“五百兩銀子,不講價。”

“五百兩?”餘靜昭一聽他報的這數驚得合不上嘴,“為何這麼貴?”

那店主顯然瞧出了眼前這二人手頭並不寬裕,這生意大概也做不成,因此白了二人一眼,冷冷道:“您也不瞧瞧我們這鋪子,你在鎮上哪兒能找到這麼好的地段?”

“不能再便宜些嗎?我看您也是要急出的。”蕭四向前一步將餘靜昭擋在身後,同那店主攀談起來,“您這價錢也是要比同期貴上幾倍的。”

結果店主不耐煩地回了句:“我這店即便是急出,也是有好價錢的。”

見那店主這目中無人的囂張態度,蕭四剛要再上前一步同他理論,卻突然被餘靜昭扯住了袖子,他回頭一看,餘靜昭正向他微微擺頭。

蕭四隻好就此作罷。

待二人離開這家店,餘靜昭才同蕭四說道:“這鎮上的租金真是太貴了,光盤一個鋪子都要花掉我大半的錢,還不知以後會不會虧本。”

“是這店家仗著自己鋪子的位置,才獅子大開口的,這裡大部分店租不至於貴得那樣離譜。”蕭四放緩腳步跟在餘靜昭身邊,和她一起再往前走去。

一路上二人都東張西望,搜尋著周邊的空鋪子,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華麗的店麵裝潢給勸退。

餘靜昭正想放棄之時,耳畔突然響起蕭四的聲音:“那兒不是就有一家嗎?”

順著蕭四的目光看去,原來在街對麵恰好有一家空的鋪子,這鋪子甚至還有兩層,看樣子應當曾是一家規模不大的酒樓。

“走吧!過去問問。”

轉了這麼久,總不能無功而返,好歹要將鎮上這些鋪子都瞧瞧再做彆的打算。

餘靜昭率先邁過了門檻,見裡麵漆黑一片,隨即用指節扣了扣門扉,低聲問了句:“店家可在?”

許久,都不曾聽聞一言以複,甚至連一絲動靜都未能聽見。

這鋪子裡應當是無人守著的,餘靜昭猜測。

趁著沒人,她拉著蕭四就自顧自地參觀了起來。

這座雙層酒樓內部空無一人時,倒是顯得格外空曠而寂靜,雖隻是個小小酒樓,但內裡的空間還算過得去。

他二人腳下所站之處,便是酒樓的大廳,高懸的匾額上刻著酒樓的名字,字跡端莊而清晰。

缺了掛畫和裝飾的點綴,四壁顯得乾淨利落,木質的結構裸露出質樸的紋理,有一種返璞歸真的錯覺。

周邊整齊排列的桌椅都是上了釉麵的木製品,沒有繁複的雕飾,桌上僅放著必需的餐具,如青瓷酒壺和碗碟,供食客使用。

酒樓的內部裝飾考究,雕梁畫棟,屏風上繪有精美的花鳥圖案,隔斷了不同的區域,可以用於餐館的分區。

穿過堂館,是一條通向後廚的狹長走廊,兩旁掛著燈籠,搖曳的光影投射在牆上。

廚房的門半掩著,從縫隙中倒是可以看見裡麵還算乾淨的灶台和炊具。

酒樓的二層通過一座木製樓梯相連,樓梯的扶手經過無數次撫摸,已經變得光滑如新。

細細端詳,樓上的空間布局與下層相似,但因為更接近天空,窗戶較大,采光更佳,讓人感覺更加明亮通透。

來到二層的陽台,餘靜昭雙手握住了扶欄,她僅是這般隨意觀賞一下,也深覺這鋪子不錯,既在鎮中心,又氣派而顯眼。

當她正享受著露台上吹來的新鮮空氣時,樓下響起的幾聲咂嘴聲立即將她的注意引了過去。

她和蕭四同步向下低頭一看,竟是一位老嫗,隻見她神色慌張,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餘靜昭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老嫗趕忙點了點頭。

真奇怪,為何要找她?莫非她是店主?瞧著也不像啊!

滿心疑慮,她和蕭四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決議下樓。

當二人一步步走下樓梯後,那老嫗非是不願進來,硬要二人出門同她講話。

事情愈發古怪。

餘靜昭半信半疑地走出鋪子靠近她,她卻神秘兮兮地問:“小娘子小官人可是看上了這間鋪子?”

餘靜昭回:“我們也隻是瞧瞧……”

她話未說完,那老嫗就插了嘴:“你說說你們小兩口怎麼就不打聽打聽,竟瞧上這間?”

“我們不是……”

“你們看來有所不知……”那老嫗說及此處,更向餘靜昭傾身了過來,特意壓低聲音,“這鋪子,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