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主上門(1 / 1)

餘靜昭一人忘乎所以地徜徉在這大片紅豆林中,一把一把抓下那粒粒飽滿的紅豆,將其丟入反背在胸前的背簍中。

這些紅豆在被拋下的一刹與竹簍相撞,發出啪嗒的清脆聲響,聽著叫人心爽神怡。

她一人享受在發現寶藏的喜悅中,卻忘了同行的兩位小官人還在原地候著。

等了許久還未見到餘靜昭的身影,廖亦昂開始有些焦急,再而見到時裕坐在地上,手中拿著個果子吃得津津有味,他耐不住咂嘴一聲。

聲音雖小,但還是入了時裕耳,即使他口裡含著脆果,嘴裡還是倔強地學廖亦昂嘖了一聲,語氣裡儘是煩躁:“你可彆再轉悠了,我眼睛都要花了。”

“阿昭去了這般久還未歸,你難道不擔心她出事嗎?”廖亦昂緊鎖的眉頭寫滿了對時裕的嫌棄。

反觀時裕的樣子,倒是一臉不屑:“你在她身邊才是大事。”

“你說什麼?”

廖亦昂的語氣明顯更烈了些,時裕識相,隨即撇過頭去沒再理會。

確實,於時裕而言,看住廖亦昂這豎子、不讓他和餘靜昭接觸,就是他跟來此地的意圖所在——他必不能讓廖亦昂鑽了蕭四和餘靜昭的空子。

不過時裕對廖亦昂不屑一顧的態度生生惹惱了他,一向好脾氣的廖亦昂瞬時將聲音再抬高了一度:“你在說什麼?”

“你們在說什麼?”忽然,二人身後的樹叢中發出一陣窸窣聲,之後,餘靜昭穿過綠叢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廖亦昂剛欲跑上前去,時裕頓時預判到他的意圖,率先站到了餘靜昭跟前,將二人隔開。

他這舉動讓廖亦昂語塞,他全然不明白眼前這人究竟為何對他這般厭棄,又為何要同他作對。

他二人在這鬥氣,餘靜昭卻對此一無所知,隻覺他倆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齒的模樣好生古怪。

於是她啟齒打破僵局:“我剛才去山上碰見一大片紅豆林,摘了一籮筐的紅豆,回去給你們做個新鮮玩意兒。”

說著,餘靜昭便扭腰將後背沉重的背簍展示在二人眼前,伴著幾顆小紅豆從上方滾落,時裕和廖亦昂才回過神來。

眼看當下正是個頂好的時機,廖亦昂剛向餘靜昭的背簍伸出手,想要幫忙的話語也才停在嘴邊,卻又好巧不巧地被時裕搶了個先。

“我來!”

“是我先碰到的!”

“明明是我!”

“我力氣大我來!”

“……”

二人拉住餘靜昭肩上的背帶,將她扯得左右搖擺,她如今活脫脫就是一隻獵物,被兩隻互不相容的捕獵者搶奪。

再也受不住這二人的蠻纏,她大喊一聲“我來背”,才終止了這場鬨劇。

雖說此刻二人皆不占上風,但來日卻說不準。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時裕必會使出渾身解數護衛蕭四的姻緣。

因此,他們就始終保持著露狠色的目光跟在餘靜昭身後,一齊下了山。

途中,二人雖看在餘靜昭的麵子上沒頂嘴,卻一步不讓,傲氣地揚起下巴用勁搶占對方的道路,甚至還不停地拿肩頭撞起對方的臂膀。

餘靜昭不知這二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也不願插手這閒事,因此縱使二人再鬨騰,她也絕不回頭“主持公道”。

但不曾想,幾人走到譚家門前的那條小路,目光卻被另一個人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個嘴角長了顆榆錢大小的肉痣的中年男子,此人衣著華麗而講究,以精致的玉帶係在腰間,綁住那件以絕佳的綢緞製成的長袍,上麵繡著金絲銀線,樣式複雜。

隻見那人的身後,站了幾個彪形大漢,光是遠處瞧著,便知是不好惹的人物。

他們是誰?為何要到譚家來?

餘靜昭心中暗自思忖,卻見那人抬起手臂,露出佩戴著粗大玉戒的手指,用力敲響了譚家的大門。

不一會兒,門便從裡麵打開了。

“你們找誰?”譚阿婆見來者不善,並未將大門儘數敞開,而是握住了兩側的門把,隻露出一張臉來。

結果那人毫不猶豫地強行扒開木門,一臉凶相:“哪個是餘靜昭?”

聽見自己的名字,餘靜昭頓時感到事情不對,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受到幾人的威壓,譚阿婆滿麵驚懼,瞬間亂了手腳,正想將門合上,誰知卻被那人身後的兩個大漢直接抓住了門扉,生生將門破開。

“你們想乾什麼!”譚阿婆大喊。

她的喊聲驚動了本在屋裡排查線索的蕭四,他見外頭這般吵鬨,於是將安將軍臨走前給他的卷軸藏到床底,擼起袖子警覺地邁出了房門。

與此同時,餘靜昭見那人勢要硬闖,立馬跑上前去,生怕他傷了譚阿婆。

“餘靜昭在哪!快叫她出來!”其中一個大漢扯著嗓子大吼,生怕自己沒了氣勢。

見情況著實不妙,餘靜昭趕忙上前一步:“我在這。”

領頭的中年男子聽聞她的聲音,隨即轉過頭來,一臉蔑視:“你就是餘靜昭?”

“是我。”餘靜昭強裝鎮定,可手指早已攥緊了衣邊,“你們找我何事?”

聽她氣勢減弱,還帶著些許顫音,那中年男子頓時就來了勁,氣焰更甚,囂張地從袖中掏出一紙契約來,展示在餘靜昭麵前。

那是一張羊皮紙,走進仔細一瞧,讀了幾行字跡後,她突然發現,這……這是一張字據?

字據的最下,寫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餘豐年。

這是她阿爹的名字!

那中年男子見她盯著這字據出了神,於是伸出手指彈了彈羊皮紙,敲出沉悶的邦邦聲:“瞧清楚了!這可是你爹親自簽字畫押的字據,如今你們交不上貨款,可是要賠付的!”

餘靜昭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好讓自己鎮靜下來。

然後她再開口回道:“這位老板貴姓?”

“陸。”

“陸老板,我手上目前也就隻有這些銀兩,您若是需要儘管拿去。”說著,餘靜昭便從懷裡掏出一個半鼓的錢袋,雙手將其奉上,遞到了陸老板跟前,“但餘下的欠款,還希望陸老板大人有大量,寬恕小女一段時日。”

陸老板接過餘靜昭的錢袋,在手裡掂了掂,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說道:“你可知這點錢連你爹欠我的零頭都不夠?”

“小女會想辦法籌錢還您。”

說出這句話時,餘靜昭的聲音顯然顫抖得更烈了些。

但陸老板壓根不願理會她所謂的難處,倒是隨心所欲地向四周環顧了一眼,從嘴裡咂出一聲來:“瞧你現在住的這屋子,還像個樣嘛。”

餘靜昭低著頭,不知如何作答。

“找!都給我找!把這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拿了!”意料之外,陸老板直接揚起廣袖大聲下令。

他身側跟著的兩個壯漢立即聽令行事,氣勢洶洶地欲要闖進譚家裡屋。

餘靜昭瞬間慌了神,急忙脫下身上背著的背簍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壯漢的衣袖,但無奈她力氣太小,根本無濟於事。

一旁站著的時裕和廖亦昂此時也顧不得頂嘴,見形勢不對,急忙跑上前去製止。

他們的動作迅速而粗暴,好似一股不可阻擋的狂風,所到之處無不留下損壞的痕跡。

家具被掀翻,飾品被摔碎,連牆上的掛著的草帽鬥笠也未能幸免,院落裡曬著的紅棗也被無情掀翻,猶如冰冷的雨點散落一地。

譚家人試圖阻止災難的發生,但怎奈那兩彪形大漢的力量太過強大,他們的抵抗如同螳臂擋車,徒勞無功。

幾人的來勢嚇到了年幼的阿虎,縱使萬氏將他緊緊抱在懷中,更甚死死捂住他的耳朵,還是未能阻止瓷碗和酒壇被摔碎發出的噪音聲聲入耳。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園被這兩個無情的巨人摧毀,絕望四處蔓延。

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蕭四再也按耐不住。對於他和時裕而言,收拾這兩個隻會使蠻力的廢物簡直輕而易舉。

他將袖口擼得更高些,正想一展拳腳之時,卻被時裕一把拉了回來,蕭四疑惑地瞧著他的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但時裕還是隻向他做出了一個略微搖頭的姿勢,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若是兩人身份就此暴露,辰王前期所為將功虧一簣。

即便餘靜昭一度被那些大漢甩在地上,即便她的手掌早已被地上的石子磨得血肉模糊,蕭四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陷入這般無休止的苦痛。

摔的摔,砸的砸,轉眼之間,譚家已成狼藉一片,碎掉的碗筷和菜壇酒壇遍地都是,險些無從下腳。

“十日!”餘靜昭突然衝陸老板大喊,“十日之後,我給你十兩!”

她的眸子閃動著濕潤的光芒,儘管淚水在眼眶彙聚成河,她卻以睫毛為閘,倔強地鎖住了那欲溢的委屈。

看樣子,這陸老板今日來此,必不當真缺這區區十兩,他單純就是來此鬨事,好找些樂子玩玩。

因此,聽聞餘靜昭口出狂言,十日便可給他十兩,他頓時就來了興致。

“你所言當真?”陸老板勾起嘴角,那顆肉痣也跟著上揚,一副張狂氣焰。

“自是不假。”

“好!”陸老板猛然將袖子一甩,雙手背在身後,“十日後我再來,若你交不出這十兩銀子,你今日也看見了,這家,可是要被拆乾淨的。”

“我當然還有我的條件!”餘靜昭突然再度開口,“若我十日給足了你十兩銀子,那便證明我有本事還清我在你這兒欠下的銀兩,因此,剩下的欠款,我要你給我足足一年的時間,且在此期間你不得再來我家搗亂!”

“好!”陸老板答應得很是爽快,畢竟,他並不認為眼前這位小娘子當真能給他十日湊足十兩。

不過興許她將房子和地賣了,倒有可能補上這虧空,不過,誰會隻為了一個賭約便讓自己無家可歸呢?

因此,陸老板對她很是好奇,好奇在她究竟能用什麼法子賺足這十兩銀子。

說罷,這三人便氣勢洶洶地離開了,走時還不忘猛踢一腳大門,造出一聲轟響。

喧鬨驟停,隻落個一地混亂。

餘靜昭心頭的絕望一瞬間全部湧了上來。

她癱坐在地,蜷縮在冰冷的黃土上,雙臂環著膝蓋,頭埋於其間,哽咽聲透出無儘的委屈,淚水順著麵頰無聲滑落,如露水般散落在塵埃之中。

蕭四看在眼裡,心頭一陣絞痛,卻難以伸出援手。

十天掙十兩銀子,對她這種靠小本生意起家之人而言,簡直難如登天。

這麼說吧,蕭四一月的俸祿是十五貫錢,即十五兩白銀。

而餘靜昭每日出攤一文一文地掙些薄利,一日下來統共也就賺個四五十文,本是夠一家老小吃喝,但當下卻要在十日內湊夠十兩,誠可謂當頭一棒。

但若是她再不允下,還不知陸老板要帶人砸家砸到何種地步。

這下,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