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怎麼來了?”餘靜昭提起嗓子衝門外大喊。
時裕和蕭四呆呆地站在譚家門口,尷尬地抬手扶著後腦,答道:“昨日你給的工錢有些多了,我們受之有愧,這不昨日聽說你還要動工,便自行跑來幫忙了。”
這時,餘靜昭剛用膝蓋折斷兩根大柴,轉手塞進了柴灶中去,接著她拍了拍手上沾上的塵土,向二人走來。
撩起額前的碎發,抹了抹頭上豆大的汗珠,雙手叉腰站到二人跟前,上下打量一番說道:“說吧,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未能料想餘靜昭竟說出這番話來,時裕和蕭四無一不心驚一刹。
莫非,她猜出了他們的意圖?
見時裕愣在原地一聲不吭,蕭四立馬抽身站到時裕跟前,搶先擠出笑容殷勤答道:“這不是昨日去鎮上沒找著合適的差事嘛,思來想去還是給小娘子您做工最為適宜,況且聽聞小娘子近日也是有大工程的,家中都隻剩下些老弱婦孺必是不夠的,於是我二人就自行請纓來了。”
“鎮上單是招勞工做苦力的活兒都有不少,何來無合適差事一說?”
餘靜昭這一嘴將二人堵住,隻留得嗯啊幾聲,不知從何答起。
她自然也瞧出了他們的窘迫,思索片刻,倒是應了下來:“不過你卻是說準了一事,我們家當下確實人手不夠,若你二人願意來幫忙,那便背上筐子去山上幫我多采幾根野山藥來。”
此話一出,時裕和蕭四頓時眉開眼笑,猴急地跑進屋去背上背簍,扛起鋤頭做出一副上山的架勢。
“還有工錢的事!”餘靜昭見這二人如此匆忙,連忙吼住,“工錢等我明日賣了這批貨後再瞧瞧如何給你們分成,可行?”
蕭四和時裕自然是求之不得,匆匆應下聲來就跑出門去,喊都喊不住。
依然是昨日幾人泡腳的那座山,山是舊山,可隻有再往山上走幾遭才知,這裡長了不少野生山藥,正巧可以大豐收一趟。
但蕭四和時裕二人卻並非為了上山挖山藥,更多的談起了兩人來此地的目的。
“阿驌,你說殿下派我倆來此地找安將軍接頭,卻在臨行前隻囑咐我們留意記號,這你我二人如何知道誰是安將軍?”刨了幾寸土後時裕就開口問道。
“此地是玄王屬地,你我是辰王殿下的部下,自然要行事隱蔽些。”蕭四低聲作答,“在軍中這些年,我倒是見過安將軍部下做暗號之舉,也對此頗有想法,我曾研究過幾處,倒是得出一個規律。”
“你說。”
“安將軍軍中暗號,是刻於木梁之上,記號是一個圓洞被豎線貫穿,這些記號被可在正南、正北、正西、正東、西南、東南、西北及東北八個方位的房屋上,位置偏僻,但將這些豎線所指方位相連,便可彙集於一處,而那處,正是任務交接點。”
“不是,這也太複雜了吧!”時裕聽蕭四分析著,不自主地抱怨起來,“那我們若是要去跟安將軍接頭,豈不是要跑遍全鎮,還得拿一份鎮上的輿圖?”
蕭四埋頭挖著山藥,刨開上層土後,隨即蹲下開始用手挖出山藥,撥開根莖上的泥土,一個品相極好的野山藥便被他抓在了手裡,接著,他直接將其扔進了隨身的背簍裡。
而後蕭四反問道:“你真當這幾日我去鎮上是消遣?”
時裕眸子一滯。
誠然,雖說這幾日他們的確是在給餘靜昭做工,但也並非整日做工。
忙完後時裕確實是回破屋一躺,但蕭四往往不見身影,他雖好奇,但耐不住身上的疲累,也沒再多問。
如今被他這樣一說,倒是惹得他起興。
“莫非……”時裕忽然挑起了左眉,露出一副難掩的竊笑,“你已經找到了?”
蕭四微微頓首。
他這一舉可謂是推波助瀾,為二人之後的行動起到不少幫助。有了輿圖,便能先一步找到安將軍了!
想到此處,時裕立馬直起身子欣慰地用力拍了拍蕭四的背部,滿麵春風打趣道:“不愧是我的好部下!”
蕭四可瞧不慣他這囂張模樣,即刻扭開了身子,冷嘲熱諷道:“誰是你的部下?你我二人可是平級,若是此話叫殿下知道,有你好果子吃的。”
登時,時裕便換了一副嘴臉,從先前的耀武揚威轉瞬就到鳴冤叫屈。
蕭四倒是見怪不怪,隨他在一旁叫嚷,自己仍在賣力挖著山藥,轉眼之間,他挖出的山藥早已比時裕筐中多出近一半的量。
時裕又忽然插嘴:“不過這記號我們大可自己去鎮上找,何必還要來給你娘子做工?”
“若你我二人作為散人在街上四處穿梭,易引得敵方起疑。況且這些記號刻得淺,夜間行動難以發覺……”
時裕老實聽著,將手交疊地搭在了鋤頭上。
“但若是扮成沿街吆喝的小販,疑點倒不會有那麼大了,況且即使有人起了疑心,餘靜昭她還能給我們做個見證,不至於陷入死境。”
經蕭四一番解釋,時裕迅即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見時裕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蕭四開口提醒道:“快挖吧!他們還在家中等著我們的山藥呢!”
果真,待在譚家家中的餘靜昭發覺二人遲遲未歸後,明顯焦急了幾分。
鍋中的棗泥已然備好,第一批棗泥山藥糕也已出鍋,涼粉也做了一大桶,卻久久盼不到二人的身影。
眼下又沒有電話,隻能杵在原地乾等。
見她在廚房裡團團轉,譚阿婆悠悠地支起身子走進了雜物室,隻聽見裡邊一陣嘈雜,之後,譚阿婆便隨著一張攤車一同出現在餘靜昭麵前。
餘靜昭看著分了神,卻又立馬反應過來,將鍋蓋蓋好後走上前來。
她饒有興趣地開口問道:“外婆,原來家裡有個攤車啊?”
“是啊。”譚阿婆一邊拿著抹布擦拭掉攤車上厚厚的積灰,一邊答著,“從前,我跟你外翁也試著乾過小販,賣些草編的小玩意兒,起初生意還湊合,但到後頭就不行了,我們也回來繼續種地營生了。”
細瞧眼前這車,雖說確實老舊些,塵土也多,但好在工具齊全,青布傘、床凳之類的都尚在,見此,餘靜昭心中難掩喜悅之情。
見外孫終於露出笑臉,譚阿婆也釋然地笑了。
“正巧他們未歸,不如我們來做個幌子吧?”
“好啊!”餘靜昭滿口答應。
說著,譚阿婆又從雜物室中翻找出筆墨,遞到餘靜昭麵前。
她本要接下,去猛然想起自己並不會當下的文字,若是寫出一手簡體字,那不就叫人生疑了嗎?
於是,她縮回了伸出的手,尷尬笑道:“外婆,我不會寫字……“
“不會寫,那便畫!”譚阿婆倒還未起疑心,隻一味地給予她鼓勵。
不過許久未執筆墨的餘靜昭手生疏得很,況且她也不知該畫些什麼,隻懸在半空不知所措。
“在乾什麼呢!”突然,時裕響如鑼鼓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嚇得餘靜昭不禁抖了一下手腕,一滴墨直直滴到了布上,繡出一點玄色臘梅。
“嚇我一跳!”餘靜昭也衝他大聲喊道,“等不到你們了!我們先把幌子做了!”
待時裕和蕭四先後放下背在身後的背簍,留蕭四一人在原地整理,時裕則獨自緩緩向餘靜昭這邊走來,一臉好奇。
“幌子?你們打算怎麼做?”時裕發問。
“本來想寫字的,但我們都不會寫,正打算畫圖替代,沒承想你二人倒在這時候回來了。”餘靜昭嘟囔道。
誰知時裕頓時來了勁頭,再度提起嗓子大喊道:“寫字?阿驌的字可是好看!”
時裕急忙向身後正在將挖到的野山藥從筐中拿出、一一陳列在地的蕭四吹了個口哨,見他抬頭又再揮了揮手,示意他走上前來。
蕭四不知這些人聚在那裡是乾什麼差事,不過既然時裕喊他過去,自己也便將信將疑地朝那邊走去。
待蕭四走近,時裕才拿起筆來伸到他腹前,解釋道:“阿驌,你的字好,要不幫他們寫個招牌?”
蕭四聽了卻有些猶豫。
乍眼一看,他確實是現下幾人中唯一寫得好字之人。
餘靜昭如何他不知,許是富家小姐不必習字;時裕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粗人,雖身在行伍不得不將字認全,但卻僅止於此,寫得一手狀如蚯蚓的爛字;阿虎和譚阿婆一個年紀太輕,一個年紀過長,都不識字。
眼下,隻他一人在投軍之前在先生處好生習過字,而後又跟著辰王練過書法,字跡長進了不少。
這三年來,他跟著辰王習書法,字跡已然與以往大相徑庭,因此也不必擔心在街上被蕭家人認出。
既如此,這次索性給譚家順個風水人情。
一番權衡之下,蕭四終是伸手接過時裕遞來的毛筆,捏住筆杆懸停於上,轉身麵向餘靜昭問道:“要寫何字?”
“譚記。”餘靜昭淺笑回應。
“這怎好?寫餘記!寫餘記!”譚阿婆聽聞餘靜昭要將這招牌冠以譚家名,連忙製止。
但餘靜昭下定了決心,這邊擋住衝上前去的譚阿婆,那頭又咬口讓蕭四寫下“譚記”。
蕭四不過是一小工,聽見餘靜昭發話,當即揮灑筆墨在麻布上寫下筆力遒勁的“譚記”二字,瀟灑暢快。
心滿願足的餘靜昭拿起這麵幌子,狠狠誇讚了蕭四一番:“看不出來,你竟寫得這樣一手好字。”
蕭四表麵鎮靜謙虛,內心卻抑製不住地狂喜。
正當幾人欣賞蕭四寫下的好字時,譚家的大門又再度被叩響。
轉身一看,竟是廖亦昂。
“阿昭,你們在乾嘛呢?”廖亦昂站在門口,向屋裡探進半個身子來。
餘靜昭此時正難掩笑意,連忙收好幌子將廖亦昂迎了進來,同他解釋道:“我們在做糕點,你可有空?”
“自然。”廖亦昂說著說著就撩起了袖子,一副將要大乾一場的架勢。
餘靜昭嗤笑一聲,先是轉身安排了蕭四何時裕的活兒,其後再同廖亦昂講道:“家中沒蜜了,你那兒可有?我先借些,之後再還你。”
廖亦昂轉了轉眼珠思索一番,答道:“我家的好似也被阿寶吃完了……”
聽他這答複,餘靜昭的心頓時暗了些許。
“不過可以去鄰家借借,總不能整個村子裡都沒蜜了吧!”廖亦昂倒是提出了個不錯的主意。
他此話一出,餘靜昭當即舒眉展眼,直接抓住廖亦昂的胳膊,將他一同扯出門去,撂下一句“跟我走”來。
眼睜睜看見餘靜昭與廖亦昂的衣角消失在門縫間,蹲在一側洗山藥的時裕向蕭四小聲調侃道:“你再不出手,你娘子就要被彆人拐跑咯!”
本以為蕭四會因此介意,沒承想他卻對時裕的諢話毫不經意,隻顧著手中的活兒。
另一頭的餘靜昭和廖亦昂走訪了幾家,都沒能借到蜜來,索性兩人找到了王婆家去,她家恰有一罐昨日剛采的蜜。
接過蜜罐,餘靜昭和廖亦昂紛紛鞠躬道謝,卻沒意識到王婆臉上逐漸舒展出的笑容。
望著二人歡欣雀躍的背影,王婆跟身旁挨過來的鄰居李嬸小話道:“他倆一起來向我要蜜罐,莫不是有什麼彆樣關係吧?”
王婆笑得愈發歡快,李嬸也在一旁附和。
對村裡阿婆打趣一概不知的餘靜昭正同廖亦昂一道回了家去,招呼著廖亦昂也做起了雜事來。
天色被不斷升起的柴煙染黑,星鬥也衝破了雲層浮現在世人眼前,白日的悶熱與嘈雜在夜風的吹拂下頓時散去。
忙了一天,餘靜昭終於做好了明日上街擺攤的糕點和涼粉,眼下正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為做答謝,譚阿婆留下蕭四等人在屋裡用了晚飯,同時考慮到明日要早早出攤,而她需留在家中照顧年幼的阿虎,去不得鎮上,索性做主拾掇了一下柴房叫蕭四和時裕暫住一晚,好明日一早搭把手。
他二人也隨聲應下。
翌日清晨,餘靜昭早早就清點好了糕點數,也收拾好了行囊,待蕭四和時裕洗漱完畢,幾人便可即刻啟程去鎮上。
不一會兒,時裕就擼起了袖子從洗漱池處站了起來,轉身就彎下腰去提起那個盛有涼粉的桶來,費了些力氣才將這一大桶涼粉放到了車上。
蕭四默不作聲地走到餘靜昭身邊,主動繞過她抓起車把上的布條,將其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最後雙手控住兩側把手,一副蓄勢待發模樣。
餘靜昭向他道了聲謝,隨後站在拖車後邊,伸出一隻手來扶住。
見狀,時裕也自覺地站到另一側去幫忙推車。
和譚阿婆道彆後,三人拉著沉重的攤車便走出了家門。
車軲轆被道上偶然凸出的石子翹得咣咣響,餘靜昭在後麵拿手扶住車子,生怕這一趟接一趟的顛簸會將涼粉桶給震下來。
三人吃力地走在路上,一邊還同路過準備去地裡乾活的村裡人問好。
本是一片祥和喜悅,沒承想一位路過的鄭伯扛著鐵鍬向餘靜昭道喜:“阿昭啊,喜酒可要請我去啊!”
喜酒?餘靜昭不懂他在說什麼胡話。
“今早都傳遍了!”鄭伯激動起來,趕忙自證清白,“你和亦昂的喜酒啊!”
不僅是餘靜昭,就連在一旁聽閒話的蕭四和時裕都聽得愣怔。
這下可好?自己都還未來得及同娘子相認,結果她又成了他人的娘子去了?
蕭四從未有過現下這種難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