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點首秀(1 / 1)

頂著太陽刨了好些天的地,每次歸家都渾身酸痛,在餘靜昭心裡,當下她每日期盼的,隻是乾完活兒回來衝個涼、泡個腳。

不過多虧這幾日的辛勞,她的食欲都好了不少。

這些時日來,餘靜昭每日都早早跑到村口破屋叫醒蕭四二人,當然,她是個信守承諾之人,來此絕非空手而來,而是帶著兩份早餐來的。

多虧這幾日緊趕慢趕,她的果基魚塘終於修得有模有樣——

魚苗和幼魚放了、排灌做好了、果樹移種了、塘邊的茭白等蔬菜也都栽上,眼下隻要多加照看,按理來說,收成自是不會差的。

當一切終於大功告成,即便是一身蠻力的時裕都生生癱在了溪邊,脫下鞋襪,把累腫的腳踩到溪中,任溪水衝走他渾身疲倦氣,叫綠蔭蓋住他操勞的雙目。

蕭四也趁機向後倒了半分,反手支著自己,腦袋後仰,閉目養神,感受片刻陰涼。

在二人享受之時,餘靜昭牽著阿虎走過來,懷中抱著兩個土黃的柚子。

她是見他們累壞模樣,徑直走到了上遊處,舀起一捧水洗了洗柚子,就帶著阿虎一同開始剝柚子。

眼看黃澄澄的柚子皮被剝開,露出裡頭鬆軟厚實好似棉花的白肉,一個果實碩大的柚肉便呈現在他們眼前。

剝柚子濺出的汁水順著溪水帶出的涼風向下遊飄去,一股濃厚的柚子清香登時竄入時裕的鼻中。

他立馬神清氣爽,向餘靜昭討要一片柚子來吃,餘靜昭則淺笑一聲,清了清柚肉上殘餘的絮子,邊向他那便走去邊用力掰開,一半給了時裕,另一半則給了在一旁看著的蕭四。

柚子剛入口便爆出香甜的汁水,一解二人整日的疲憊。

在遞給蕭四半邊柚子後,餘靜昭轉身就接過阿虎手中艱難剝皮的剩下一個柚子,三兩下便剝好,塞了三分之二到阿虎懷中,阿虎也用牙齒咬開柚子高興地吃了起來。

“乾完今日便也差不多大功告成了!”餘靜昭單手撐著自己坐在了蕭四身旁,一臉輕鬆。

“差不多?”蕭四邊剝邊問道,“還有哪裡要幫忙?”

餘靜昭突然輕笑一聲,學著時裕的模樣合上了雙眼,讓每寸發絲裹著清風飄揚,答道:“當然是收獲了。”

悠悠的山風染得餘靜昭語氣都變得溫和十分,伴著溪水流過石縫間奏出的汩汩聲,當下的瞬間盈滿了輕快。

在蕭四眼中,眼前他的這位娘子好像與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在她散落的幾縷發絲被山風撩起、略過她小巧的鼻尖的瞬間,蕭四靜靜地看向她,思緒刹那被拉回到三年之前——

在他的記憶中,是從未見過自己娘子的,他與餘靜昭的婚事也是遵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說來操辦的。

他生在書香門第,父親與兄長無一不在朝為官。

作為蕭家幺子,他自當也是要入仕的。

不過他自小便被母親溺愛,養成了一紈絝胚子,不戀書卷,喜愛玩樂,甚至因此還被父親罰跪過好幾次祠堂。

而與餘家結親,卻是他做過最順父母心意之事。

起初他父母本看不上這樣一個商賈出身之女的,但怎奈一日他太婆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劫持,是餘父舍財將她救了下來,他太婆甚是感激,便許諾讓他娶了餘家獨女。

在他看來,這個恩情本可以叫他那還未成親的二哥還了去,而之所以娶商賈出身之妻的是他,不過是因他家人都覺得此子難成大器,就隨意打發了他的後半生。

但他們對他人生的操控,也止於他拜堂之時,之後,他的自由便隨著他的離去終落在了他的手中。

思憶至此,他也未曾發覺自己竟盯著餘靜昭出了神,在餘靜昭好幾聲叫喚下才回過神來。

突然之間,二人雙目對視,下一刻又飛速移開了目光。

“這幾日辛苦你們了,這是工錢。”餘靜昭邊說,邊倉皇地從荷包中掏出一些銅板,忙慌塞到蕭四手心去。

可蕭四瞟了一眼便攤開手掌,將銅板遞了回去,說道:“當初說好了不要工錢,那就是不用,況且我們這幾日還吃得是你家的飯菜,這已然足夠。”

“放心,沒給多少,你們幫我乾活,飯菜是必然要包的,但工錢也絕不虧欠,你們當下不容易,要錢的地方多,還是拿著吧,一點心意罷了。”

說著,餘靜昭又將蕭四攤開的手指扣回他的手心,繼而再將他的手推了回去。

然後,她慢慢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再將阿虎牽起,向蕭四二人作了彆:“後會有期,這幾日很是感激,望你們在鎮上能找到稱心的差事,安頓下來。”

望著餘靜昭漸遠的背影,時裕悄悄向蕭四挪了挪屁股,刻意湊近壓著聲音問:“阿驌,我覺著你這娘子人還算厚道嘛,竟還真真給了我們工錢,不過我很好奇,當初你為何要棄她而去啊?”

蕭四不語,隻用了些力將時裕搡開,垂下頭歎了口氣。

是啊,當初自己為何那般決絕地就走了,這三年來,餘家究竟發生了何事?他蕭家又發生了何事?

肆意的林間風卷起他翻湧的思緒,綿綿不絕。

牽著阿虎回去的路上,餘靜昭從兜裡掏出了一塊飴糖,在阿虎眼前刻意晃了晃,阿虎也被誘得張大了嘴,跟著左右晃動的餘靜昭的手扭著頭,不一會兒就從嘴角滴下一滴剔透的口水來。

餘靜昭不禁發笑,瞧阿虎嗞溜一下將口水吸了回去,繼而又配合著張大嘴巴,便也決定不再逗他,輕輕將飴糖丟在了他口中。

吃到飴糖的阿虎笑得可歡,一個勁兒地在餘靜昭身邊說著“謝謝阿姐,我喜歡阿姐”之類的話語。

可餘靜昭知道,無論是買飴糖的錢還是蕭四二人的工錢,都是她向外婆借來的,有借有還,這個錢她還是要還上的。

不過如何還?這就是個難題了。

於是她上了山,想去看看山上或許有野味能讓她捉了去賣些錢來,誰知即便她一再讓阿虎回去,好奇的阿虎卻硬要跟上,無奈之下,餘靜昭索性也就將他帶到身邊。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餘靜昭左顧右盼,突然,她在低頭看路時,無意瞥見幾片綠油油的葉子交疊在一起,定睛一看,這不是野生山藥嗎?

她記得出門時瞧見外婆曬了一批好棗,正巧可以挖幾根山藥回去做棗泥山藥糕!

於是一轉身,餘靜昭就問阿虎道:“阿虎,你可曾吃過棗泥山藥糕啊?”

小阿虎連忙甩甩頭,兩頰的嬰兒肥又抖動起來。

“那阿姐給你做著吃可好?”

阿虎點點頭。

說著,餘靜昭便拿起鋤頭刨了幾根出來。

這野生的山藥長得就是同一般人工種植的山藥不同,歪七扭八的,好不容易刨開一點土來,又被它七拐八繞的樣子害得斷成好幾節來。

見她挖得吃力,阿虎也蹲下身子來伸出小手幫她刨土。

二人費了好些工夫,終挖出幾根大山藥來,阿虎興致衝衝地撿起幾根大的抱在懷裡,跟寶貝似的。

餘靜昭則撿起剩下零散的幾根較細的,領著阿虎回家去。

誠然,光靠這棗泥山藥糕是絕不夠的,因此她回去的路上還趁機多挖了幾株涼粉草,計劃著在這炎熱的天裡,做幾碗涼粉必是能賣得不錯。

說乾就乾,餘靜昭一回到家中就找到她外婆講明了自己的想法,譚阿婆自是萬分支持,隨即將廚房騰出空來讓她大展身手。

她先叫外婆幫她將棗核挑出,接著阿虎就搬來一個小凳,守著木盆給她洗棗,她則燒水為棗子準備浸泡的溫水。

隨著柴禾被點燃,猛烈的火焰衝出柴灶,還帶著些許草木灰,鐵鍋裡的水不一會兒便被燒燙,翻湧起來。

待棗核挑完,棗子洗淨,餘靜昭便將棗子放在溫水中浸泡蒸半個時辰,與此同時,她還動手洗了那幾根長勢喜人的野山藥,隨後也放進鍋中蒸了起來。

在紅棗和山藥享受溫水的滋養之時,她當即製起了涼粉。

在沒有現成的涼粉粉末的古代,她隻能取巧以一種古法製作這碗涼粉,做法也很是簡易,隻需將涼粉草與適當的葛粉調煮,再讓其冷凝成糕即可。

不過這種古法涼粉要更苦些,因此,餘靜昭在裡麵加了些蜂蜜調和,味道清涼爽口。

阿虎是孩子,吃的那份自然也多放了些蜜去,他是頭一次吃到這般好吃的吃食,不一會兒就把碗中盛出來的涼粉吃得乾淨,甚至連碗壁上掛著的蜂蜜也給舔了去。

不僅是阿虎,連譚阿婆吃了,也讚不絕口,這涼粉口感爽糯,甚是清涼解暑。

此時,紅棗和山藥也基本就緒,眼見餘靜昭乾脆利落地將棗子去皮,隨後與油、白糖一起炒成棗泥,滿屋儘是香氣。

而此外,譚阿婆遵照她的說法,將山藥一同去皮,磨成泥後加上鑲粉、豬油、白糖、水,再蒸一會兒。

最後,她又從譚阿婆手中接過往日裡做糕點的模子,用兩指在模子中均勻塗上一層油去,按次放上山藥泥、棗泥、山藥泥,倒出後再蒸一時半會兒便可出鍋。

見餘靜昭這樣一忙活,譚阿婆欣慰地揚起了嘴角。

她與外孫見麵甚少,也不知她竟有這般手藝。

但她又不自主地為外孫打抱不平,她不知為何,這樣好的姑娘竟遇上了那些煩心事,不過好在她不自怨自艾,到此地才幾日時光,便想出了營生的法子。

待棗泥的清香溢出蒸籠,伴著水汽飄入眾人的鼻中,餘靜昭也便揭開了籠屜的蓋子,隨後在上頭放了幾顆枸杞做點綴。

霎時,赤色的枸杞和潔白的山藥泥交相呼應,加之模子壓出的形狀甚是精美,整盤糕點顯得尤為可人。

雖說這糕點得到了阿虎和譚阿婆的肯定,但也許難調眾口。

躑躅之下,餘靜昭還是在譚阿婆的聲聲誇讚中搬了張桌子到家門口,將這棗泥山藥糕同新鮮出鍋的涼粉好生擺到桌上,還特意拿了個小碗切了幾塊糕點和涼粉做試吃,邀請路過的村民品嘗。

此時正值黃昏,村民們都陸陸續續地從地裡乾活回來,滿身大汗,饑渴難耐。

正巧路過她家門前,見這新鮮玩意兒便也會嘗嘗。

入口即化的糕點配上利口的涼粉,棗香掠過齒間縫隙,山藥之醇縈繞於舌尖,一口爽滑的涼粉沿喉下肚,一日的暑氣即刻消散,人間至味倒也不過如此。

沒多久,餘靜昭今日所做的糕點便廣受好評,村民們都回家叫上自己的家人前來一嘗,無一不拍手稱讚。

至此,餘靜昭終於對這糕點的銷路有了信心。

不一會兒,隨著天色漸晚,皎月占據了太陽的領地,向大地上此起彼伏的屋脊上灑下一片雪白的糖霜。

“小娘子,我還想吃一個棗泥山藥糕。”一個中年男子在吃下一個糕點後繼續向餘靜昭討要道。

但餘靜昭卻婉言相拒道:“很抱歉,今日我也就做了這些糕點,若您喜歡,後日我會去鎮上叫賣,您大可去鎮上支持支持我的生意,如何?”

“但你這不還剩幾個沒吃嗎?怎麼叫賣完了?”那人直指餘靜昭桌上擺著的一小碟糕點發問。

“不好意思啊,這些糕點我當要留給我外翁他們,您改日再來必會盛情款待。”餘靜昭笑著回道。

至此,那人才盯著桌上剩下的糕點,戀戀不舍地應聲離去。

這日在家門前的擺攤她隻當是做了次民意調查,並不算是售賣,分文未取。

但待她明日再上山挖些山藥,明日多做些,後日便可到鎮上兜售,再怎樣也可賺些小錢。

她的日子還長,不能被瑣事困住手腳,自尋出路方可求生立命。

與此同時,坐在破屋中歇息的蕭四被時裕推醒,他剛睜開眼睛,一個小巧精致的糕點便映入眼簾,他抬頭望了望時裕,隻見他嘴裡也慢慢抿著這樣的糕點。

他心中不解,開口問道:“這是何物?”

“你娘子在自家門前請的,說是棗泥山藥糕,可好吃了,你快嘗嘗。”

見時裕一手兜著那糕點、小心翼翼地縮著嘴唇輕舔、生怕一不當心便吃儘的模樣,蕭四伸出手指一把將這新奇玩意兒拿到了眼前。

“你再不吃就給我吃!這好吃的東西我還舍不得給你!”時裕見蕭四遲遲不下口,一怒之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脅迫他道。

蕭四立馬向他的手打了一掌,隨後轉過身去咬下一小口來。

確實如時裕所說,這玩意兒的確可口,同他以往吃過的其他點心有所不同。

“你如何拿到的這糕點?”

“不是說了嗎,你娘子自己在家門前發的!誰叫你自己不去,我去的時候甚至還有涼粉吃!現在覺得好吃了想向我討要?沒了!你想吃就後日去你娘子那兒買去!”

麵對時裕的“指責”,蕭四沉默不語。

眼見他沒有回話,時裕自覺大事不妙,趕忙咽下最後一口棗泥山藥糕,試圖轉移話題:“對了,為了幫餘靜昭乾活,我們可是耽誤了好些時日,究竟何時去鎮上與安將軍會合?”

“你方才說我想吃這糕點當如何?”

時裕被他突如其來的話語問得愣住,隻結巴應道:“去……去找你娘子買啊……”

“我是問如何買?”

“她說她後日要去鎮上賣,叫我們喜歡的直接去她那兒支持她……”

時裕一臉怔然地看著蕭四,蕭四卻眼神堅定,雙拳緊握。

“好!那我們便後日同她一起去鎮上尋安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