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月想說“與你何乾”,但她畢竟不是明日離京或者即刻離京。
她左右看了看,幾個看馬的小太監已經被趕到了很遠的地方,焦急而擔憂地遙望著她。
她沒答話,索性陳洛川也不指望她答什麼,左右不會是什麼讓人滿意的答案,他微微一笑,“過來,帶你見個人。”
薑月有些狐疑,陳洛川安撫道,“是你想見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刻,相府的大帳近在眼前。
管家從裡麵出來,神色慌張。
看見陳洛川,他急匆匆跑過來,“大人,不好了!林……那人自己跑出去,進了圍場了!”
忽然看見一旁的薑月,他狠狠打了個磕巴。
陳洛川倏然緊盯住他,神色莫測,“派人找了麼?立刻派人去找!”
管家腦門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悄悄覷了眼薑月,在她逐漸變得難以置信的視線中,聲音一點點小下去,“回大人,都怪我看管不周,已派了人手……”
薑月穩了穩被那個“林”字震得發顫的心神,勉強壓製住心中冰冷的不詳感,“你們在說誰?”
其實不用他們回答,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們找來了林玨,林玨不願意,悄悄逃走卻跑進了圍場。
圍場那麼大,若是在人找到之前遇見猛獸……
“不可能!”薑月聲音失控,“林玨不是傻子,他絕不會在這種地方亂跑!是誰看管的他?是你?”
她雙手扯住管家的衣領,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你對他做了什麼?!”
管家結巴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聲音帶了哭腔,“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看管不利……但那個小郎君十分聰明,我被他騙住了呀!”
“好了,這次秋狩是我安排,圍場外圈沒有大型猛獸,內圈也不會輕易放人進去,且既然已經派了人手去找,會沒事的。”陳洛川拉住薑月。
薑月看他一眼,顫抖著轉身衝出去。
林玨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她得去找他。
陳洛川看著她的背影,不太放心地打個手勢,立馬有人悄悄跟上去。
他回過頭皺眉看著管家,“怎麼回事?剛請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本來給林玨下聘不過是走個過場,他不同意不就逼他同意,左右叫眾人知道他陳洛川名正言順即可。
隻不過林玨表現得太配合,他才生出了彆的念頭,想著或許這位師弟能請來幫忙做個說客。
如果可能,他還是希望薑月可以心甘情願。
管家也大為疑惑,“我真的想不明白啊!我都疑心是在做夢!那林小郎君一直樂嗬嗬地跟咱們商量籌備婚事,結果今日一大早就不見了,我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一點影子也去沒見著,隻有一個小太監說,看見有個相似的人進了圍場。”
陳洛川沉吟片刻,忽然臉色一變,向外走去,“不用找了。”
陳洛川快步流星,直奔薑月的帳子,不顧外頭看門小太監的阻攔,直闖了進去。
裡頭,薑月和本該失蹤的林玨一站一坐,麵麵相覷,薑月的手還扯著林玨的衣領子。
林玨被勒得直翻白眼,“嘔——師姐,嘔——來人了,嘔——”
薑月猛一回頭,正和陳洛川陰沉的視線對上。
陳洛川越過她,陰測測地朝林玨咧了咧嘴,“林小郎君,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樣?”
林玨終於被放開,咳嗽兩聲,笑了起來,“是陳大人先做事不厚道,我若不出此下策,假作同意,恐怕會被你們強逼著收下聘禮,再也見不到師姐,而師姐真要以為是我收錢賣了她吧?”
薑月一回來就見到林玨,光顧著又驚又氣,還未來得及細問,聽他這麼說,一腔火氣頓時息了。
她倏地望向陳洛川。
陳洛川被點破,神色有點遺憾,“小郎君猜得對極了。”
——
秋狩還未結束,陳洛川便以公務為由告假先回了。
他已經得到最想要的獵物,對剩下的東西興趣缺缺。
回相府的馬車上,薑月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侍衛府兵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她放下簾子,回來和林玨相顧無言。
林玨出言安慰,“師姐,往好處想,至少你未被那惡人蒙蔽,你知道我是和你站在一處的。”
薑月並不讚同,“往壞處想,我本來就不會懷疑你,現在你也被抓來,裡應外合逃走的機會便沒有了。”
兩人麵麵相覷,誰也想不出什麼好方法,隻能寄希望於自己的失蹤可以引起風聲。
誰知幾日過去,他們二人被切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卻沒有引起一絲波瀾。
薑月疑惑地問林玨,“你在京城行醫這幾年,就一個能指望的朋友也沒有嗎?”
林玨反問,“你到處行醫,不應該廣結好友?你的朋友呢?”
兩人再次麵麵相覷,心中越發不安。
權勢賦予了陳洛川隨心所欲的權利,明明並沒有什麼周密安排,隻是臨時起意般的監禁,他們就已毫無還手之力。
——
另一邊,陳洛川負手站在窗邊,看著薑月所在的院落,神色莫測。
管家在一旁滿臉堆笑,“恭喜大人新得美妾!”
陳洛川皺眉看他一眼,“不會說話就閉嘴。”
管家一頓,揣測著陳洛川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試探,“大人因何憂慮?薑娘子能得大人如此青睞乃是大幸,即使一時想不通,日子久了,總會順服的。”
陳洛川默了默,極不情願道,“我猜不出她的心意……我擔心她怨我,拆散鴛鴦。”
但凡薑月是個未嫁娘子,他早搶來了,哪裡還會有這些慘不忍睹的試探。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眼中似乎有點難過的情緒。到頭來,還是沒等到一個心甘情願。
管家也不知該勸些什麼,人都在手上了,大人還有什麼可矯情的。
薑娘子貌美,夫家和娘家兄弟卻弱勢,遲早守不住,遇見大人這樣憐香惜玉的已是萬幸。
且薑娘子自己都沒哭沒鬨,瞧著竟比大人穩重些。
——
入夜,陳洛川在榻上輾轉反側,腦海中想著薑月。
他這幾日都沒見她。他摸不清薑月的心意,若看見她為了瞿溪玉傷心難過,同自己哭鬨,他怕自己會失去理智,對她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可又實在想念。
尤其最後一次見麵時,他們還爭吵了,也不知她消氣沒有。
陳洛川忽然翻身坐起,隨意披了件大氅,幾步來到薑月院外。
他就悄悄看一眼,安一安自己的心,不叫她知道。
陳洛川伸手試探地推了推院門,心裡矛盾。若是薑月鎖了門拴,他倒也有彆的法子進去,隻是薑月恐怕要生氣。
好在並未感到什麼阻力,院門發出一點細小的聲響,開了。
院子裡黑漆漆的,沒留燈火,陳洛川悄悄靠近窗子,往裡頭看去。
薑月正巧今夜沒睡,在院子裡散步,黑燈瞎火的忽然看見有人進來,嚇得一哆嗦。
“你來乾什麼?”她聲音顫抖,含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來人高大的身形一頓,怕嚇到她似的,放輕了動作,從窗前緩緩轉身,聲音也極輕緩,
“就是放心不下,來看看你,我沒打算做彆的,你彆害怕。”
陳洛川小心看著薑月,她警惕地站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強作鎮定的麵孔在月光下蒼白如紙。
他攏在袖中的手指撚了撚,低聲道,“我不擾你,早些安寢。”
青年說完,便轉過身匆匆向院門走去,寬大的鶴氅隨著他的步伐在空中揚起一道弧線。
薑月仍站著沒動,他在門邊最後看來一眼,輕輕闔上院門。
腳步遠去,薑月忽然快走幾步靠近門邊,顫抖著手極快地插上門拴,仿佛門外有洪水猛獸一般。
她轉身跑回屋裡,一頭蒙上錦被,心臟仍在撲通撲通直跳。
門外,陳洛川的身影從黑暗中悄悄顯現。
他沉默地靠近門邊,直到聽見輕微的“哢噠”一聲,才終於轉身,隱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