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放高了聲音,此時華燈初上,這個時辰正是樓裡最為熱鬨的時候,周圍恩客官雀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加之柳腰腰長得好看,四周立刻就圍了不少看熱鬨的人。
樓梯的上下的去路都被堵住,柳腰腰和秋叔一時進退兩難。
柳腰腰麵色一白,看向梅香低聲勸誡:“梅香,你我沒入這教坊司都是身不由己,同樣都是可憐人,你何必這樣苦苦相逼的為難我呢?”
梅香看著麵容姣好又年輕的柳腰腰,股間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眸中升起了一股恨意。心中發狠,若不是這個人占了他的位置,他如何會去二樓,如何又會遇到那些烏糟的客人。
他受了半個月的罪,剛剛聽說柳腰腰第一次接客就沒留住恩客,那一刻他高興極了。此時的他聽不進去柳腰腰說了什麼,看著周圍圍滿了人,都是在看柳腰腰的笑話,他就無比的開心。
隻有將他踩入塵埃,他才能回那個屬於他自己的房間。
梅香盯著柳腰腰,朝著他緩緩靠近,嗤笑:“原以為你長了個金雀雀,我也就把屋子讓你了,沒成想是個銀樣鑞槍頭。恩客滿心歡喜的過來,你這褲子都脫了,卻翹不起來啊?”
“哈哈哈”梅香兀自笑的開心,又道:“惱得客人拂袖而去了,你這也算是咱們教坊司裡頭一份了。”
大部分圍觀的人本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梅香這樣一說,瞬間明白了,紛紛往柳腰腰腹下瞧去。
柳腰腰因為剛剛求薑逸的時候,跪了一會,膝蓋處的袍子弄的褶皺,但他上半身的衣裳又是平整的。看上去還真有那麼幾分像梅香描述的那般,褲子褪了弄不起來,客人拂袖而去的模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周圍的看客越來越多,圍的水泄不通。柳腰腰辯又辯不過,走又走不掉,眼眸中浮起了難堪的神色。他不想同梅香在這大廳廣眾之下糾纏,一時又想不到好的脫身法子。
正在這難堪的境遇下,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你這倌兒膽子倒大,你可知你編排的客人是誰,就敢如此的大放厥詞。”
柳腰腰抬眸望去,人群中走出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子,腰間掛著一個成色極好的雙魚玉佩,瞧著周身氣質不俗。他在腦中細細思索了一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位女子,怎會忽然替他解圍?
梅香眸光一緊,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欠考慮,大廳廣眾之下羞辱一個柳腰腰事小,可他今日侍奉的恩客是薑逸,若讓他知曉自己編排她,那裡能有自己的活路。
剛剛囂張的氣焰頓時就沒了,磕磕絆絆的道:“貴人,都是我渾說的。”
李靜訓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隻對著看熱鬨的人高聲道,“都散了吧。”
沒了熱鬨看,眾人慢慢散去,李靜訓走到梅香身側,冷冽的瞧著他,慢條斯理的道:“若再讓我知道你對柳公子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來折辱他,你掂量掂量自己的骨頭有幾量重。”
梅香迎來送往多年,練就了一份識人斷物的本事,眼前的女子周身穿戴不俗,不是他能招惹的。立刻做小伏低,一疊聲的討饒,“是是是,奴才剛剛鬼迷心竅冒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滾吧”
柳腰腰瞧著梅香灰溜溜的走了,心中鬆了口氣,目光轉向這個陌生的女子,抬步上前,隔著一步遠躬身行禮:“多謝娘子解圍,敢問娘子貴姓?”
李靜訓朝著柳腰腰頷首回禮,溫聲道:“敝姓李,小字靜訓,柳公子喚我靜訓即可。”
眼前的女子笑的如沐春風,還很尊重的對他還禮,柳腰腰心中對此人有了兩分好感,溫聲喚了一句,“李娘子”
隻是剛剛這女子替他解圍之時,知道他今日伺候的客人是誰,話裡行間仿佛同薑逸相熟。柳腰腰有些疑惑的問道,“李娘子怎知我的……客人,是誰?”
‘客人’兩次難以啟齒,柳腰腰頓了片刻,才輕聲說了出來。
梅香嘲弄他的話烏糟至極,他還沒完全從剛剛的難堪中緩過來,好容易同這個有禮的李娘子說了幾句話,他下意識的都覺得,自己仿佛還是那個官家公子。可不消片刻又被打回了原型,如今的他是教坊司的官雀。
柳腰腰酸澀的垂下了眼眸。
李靜訓從薑逸廂房離開後並沒走遠,而是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一邊喝著酒,一邊留意著薑逸的動靜。
她這個表姐薑逸,除了是當朝太師,還是秋闈的出題人與判卷人。若她在文章策論上能得薑逸指點,何愁過不了殿試中不了榜。
隻是薑逸的府門一向是不輕易收禮和納客,她沒什麼機會親近,今日僥幸遇到了也沒說上幾句話。放著這麼大一個大樹,還和她沾著遠親,她卻始終沒有門路搭上,委實可惜。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悶酒,卻意外從身側伺候的倌兒口中得知,這柳腰腰和薑逸還有牢裡那一出。
剛剛瞧這柳腰腰被欺負,她心中當即就有了成算,接近薑逸困難,接近一個教坊司的官雀可簡單的多了。
一個隨手的小恩小惠,說不準日後還能讓他吹吹枕邊風。
柳腰腰不知這溫文爾雅的女子心中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等了須臾,麵前的女子沒有答複,想著人家可能不屑於和一個官雀多說,於是屈膝行禮便準備離開:“李娘子,是我多問了,那我就先告退。”
李靜訓忙抬手將人攔下,“柳公子留步。”
李靜訓正色道:“薑大人乃是在下的表姐,今日也是一同來這教坊司,剛剛我見著公子受屈,於公於私都是要出言相幫的。”
柳腰腰愣了一瞬,沒成想是這個緣由,他心中一軟,怎麼他回回都能沾上這個薑大人的光來解圍。
“我瞧著公子在這多有掣肘,表姐事忙也不能時時回護,我倒是一個閒散之人,公子若有什麼不方便的,大可派人將這枚玉佩送到鳳臨街56號,靜訓願為公子儘綿薄之力。”
女子隨手解下腰間的雙魚佩,遞到柳腰腰麵前。
柳腰腰瞧著眼前這價值不菲的雙魚佩,眸光一閃,萍水相逢就受此大禮,若放在以前他是決計不會收的,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在自尊和實惠之間,他緩緩的抬起了手,接過玉佩,“那奴才就收下了,多謝李娘子。”
柳腰腰瞧著李靜訓消失在視野之內,才往後院去。
是第三次了吧,因著薑逸,他總是能脫困,難不成薑逸真是他命中的貴人不成?
手中的雙魚佩觸之溫潤,柳腰腰握在手中摩挲。
隻要在薑逸的羽翼之下,他瞧見的便是一張張笑臉,反之則是人人都能作踐褻玩。
回了後院,柳腰腰打發了秋叔,屈膝坐在床踏上,一手執著裝滿銀子的荷包,一手執著雙魚佩,思索著明日該如何應對樓主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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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柳腰腰早早的就收拾了齊整,坐在屋內等著樓主傳喚。
經過昨夜一夜的思索,他在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說辭。
然而去內院的路上卻碰上了幾個官差,柳腰腰瞳孔一縮,那官差官服的樣式他認得,和在天牢中欺辱他的周成所穿一般無二。
樓主身邊的叔叔親自在前麵引路,一行人朝著他這個方向過來了。
柳腰腰瞧見那身白鶴藍底的官服,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邁不動步伐。
身側的秋叔見柳腰腰發/愣,那一行官差越來越近,他著急的晃了晃柳腰腰的手,示意他避讓,然而柳腰腰僵直的身子沒有任何反應。秋叔也不知他發什麼邪乎,隻能拽著他的手,強行將他拽到一側避讓。
柳腰腰被秋叔拽的身子趔趄,才回過神來,官差已近至眼前,卻並不是天牢中欺辱他的那一群人。秋叔拽著他屈膝行禮,柳腰腰屈膝垂眸,繡著白鶴的官袍衣擺在他眼前的青石地磚上劃過,他的身子還是會忍不住的顫栗。
待到人走遠了,秋叔才帶著他去樓主屋裡。
一路上柳腰腰心緒雜亂,怎麼大理寺的人會忽然來教坊司。
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便已進了內室,樓主還是坐在那張烏木的桌案後,手邊的一杯清茶證冒著熱氣。
柳腰腰收回了思緒,躬身行禮,“參見樓主。”
“剛剛大理寺派人來調取教坊司的賬簿,說是奉了薑大人的命,要清查賬目。”上首人聲音婉轉,可柳腰腰聽在耳中卻覺得害怕,“腰腰,昨日薑大人剛讓你陪侍了片刻,今兒個一早就來查賬,你給我說說是什麼緣由?”
柳腰腰心中一驚,查賬的事情,薑逸昨日並沒同他說過隻字片語,他哪裡能知道是什麼緣由。
即便是他不懂朝政上的事情,也大體知道大理寺是負責審案子的地方,他柳家被清查也是從大理寺派人上門,帶走了母親和家中賬冊開始的。
如今教坊司的賬冊被大理寺帶走,絕不是個好兆頭,他仔仔細細的回憶著昨日薑逸說了什麼。
想起薑逸昨日問他樓主的情況,柳腰腰心中一緊,自己還將樓主屋子裡擺著一張烏木桌子的事情告訴了她。
柳腰腰心砰砰的跳的很快,他努力穩住麵上的神情,讓自己鎮定的回話:“回樓主的話,昨日我給薑大人談了幾首琵琶曲,她呆了一刻鐘想起還有公務,贈了我一個荷包就走了,不曾同我說過彆的事情。”
“後來我隨秋叔返回後院之時,梅香口無遮攔的說了些胺臢話,還是薑大人的表妹李娘子替我解了圍。臨走時她贈了我一個雙魚佩,說薑大人事忙,若有麻煩,可拿雙魚佩去找她。”
這一套說辭是他昨夜便想好了的,他求過薑逸回護,薑逸沒答允。可這事外人不知,他剛剛說的這套說辭八分真兩分假,虛虛實實的,透露出的意思確是薑逸同他確實有舊,此次來一趟也替他安排妥當。
摟主愣了一瞬,他知道李靜訓替這個柳腰腰解圍,沒想到這個李靜訓居然是薑逸的表妹。
他沉吟片刻,如此一來便說的通了,這薑逸派大理寺查賬,大概是在給他施壓,好讓他配合,將這個柳腰腰從教坊司裡麵撈出去。
教坊司的倌兒若想脫身,法子其實不少,眾人所常熟的兩種,大赦要等機遇,有大功於社稷更是天方夜譚。最快的法子便是他這個樓主放水,對外宣稱倌兒有傳染病一類的疾病,屆時便可移出去修養,一直修養到大赦之日。
至於在何處修養,主要他不提,誰又會多管閒事。
這樣的事尋常人他不會賣麵子,但薑逸這樣的人物動了心思,他是樂意賣這個人情的。
樓主抬起眸子,上下打量著柳腰腰,確實是個妙人,竟引得這位沒有一絲花邊傳聞的薑大人如此大費周章。
以前也有那麼三位倌兒,以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弄出去了,論樣貌身段,都沒一個比得上他的。
此時的他也鬆了口氣,隻要不是真的查賬,一切都好說。不就是舍一個能掙銀子的官雀嗎,沒什麼大不了,隻要教坊司不倒,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銀錢進賬。
樓主揚起了笑臉,柔聲道:“這個梅香不懂事,整日惹是生非,你也彆往心裡去,交給我來料理就是。”
前後態度轉變之快,柳腰腰都為之咋舌,他麵上平靜,躬身道謝:“多謝樓主。”
“什麼謝不謝的,你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樓主起身,繞過桌案,疾步走到他身前,將他扶了起來又熱情的道:“這兩日你就回去好好歇著,以後你就住在臨仙閣,不用搬來搬去的了,省的麻煩。”
“剛剛取賬冊的官奶奶說了,薑大人三日後還會再來,傳了我去問話,你到時候也一起去如何?”
雖是詢問的語氣,但是柳腰腰知道他並沒有拒絕的權利,隻得微微頷首,“但憑樓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