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柳腰腰等了一會,薑逸沒有在問什麼,他餘光瞥見薑逸垂眸思索著什麼,片刻又抬手去端桌上的茶盞。

柳腰腰心頭一緊,那一盞茶薑逸之前已經飲過一次,現在肯定見底且涼透了。他立刻將懷中的琵琶橫放在桌案上,起身執著茶壺移步去給薑逸茶,柔聲道:“大人,茶涼了,奴才給您續上熱的。”

薑逸端起茶盞才發現茶盞空了,瞧著執著茶壺側身站在自己身側的柳腰腰,複將茶盞放回了桌案上,擺了擺手:“不用續了,也沒什麼事了,我這就走。”

柳腰腰心頭一驚,不可置信的抬眼,對上薑逸的眼眸,僵硬的撤出了笑容,“大人,大人您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麼急著走呢?”

“不如,不如奴才給您談一首琵琶曲,替您解解悶成嗎?”

人就站在她身側,離得極近,薑逸甚至能聽到他胸腔淩亂的心跳聲。往日在各種宴席上,也會有侍宴的男子,跪坐在她身側添茶倒酒。

無一例外,身上都有一股子熏香的味道,塗著丹蔻的指甲執著酒壺,她瞧見了就覺得刺目。

然而此時,身側的柳腰腰,握著茶壺的一雙素手白淨修長,指節分明。渾身上下沒有奇怪的味道,穿著一身規整的月牙袍,也是離得她這樣,做同樣斟茶的事情,她心中卻沒有一絲反感。

薑逸不由的朝他麵上多看了兩眼。

柳腰腰察覺到薑逸眸中的一絲興趣,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穩住心神,也不等薑逸發話,便先將薑逸剛剛放在桌案上的茶盞續上熱茶。

熱水注下,茶葉翻飛,這茶都續上了,薑逸倒不好起身就走。

柳腰腰複又將琵琶抱在懷中,站在薑逸麵前,低聲問,“薑大人,您喜歡聽什麼曲子?”

他問的小心翼翼,努力揚起的笑臉,眸中還有幾分討好的神色。

薑逸對這些吟風弄月之事向來沒什麼研究,隻是大致分辨出幾首名曲,要說鑒賞品評,她可就是門外漢了。

但是眼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又不是真來逛窯子,眼前這男子,生著留她過夜的心思,薑逸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柳腰腰察覺到薑逸麵上的遲疑,眸中立刻露出了哀求的神色,軟聲開口,“大人這樣的貴客好不容易來一次,若是略坐坐就走了,樓裡定然會覺得是奴才沒伺候好,見罪了大人,那奴才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奴才在這裡無依無靠,大人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多留些時辰吧。”

都說年輕的女人最容易心軟,柳腰腰在心中祈求,希望薑逸也能如此。

薑逸看著他眸中祈求的神色,想起了那日他在牢裡被欺負的模樣,終究是心軟了。點了點頭,輕聲道:“罷了,你就彈一首拿手的曲子吧。”

柳腰腰心中一喜,開心的朝著薑逸福身行了個禮,“奴才多謝大人。”

薑逸笑道:“你也彆一口一個奴才了,聽著彆扭,你本名不是叫柳腰腰嗎,自稱名字即可。”

柳腰腰詫異的望向薑逸,問,“大人怎會知道奴才的賤名?”

“那日從天牢出去後,刑部徹查了大理寺錄名冊的一乾人等,我主審此事,供狀和卷宗上有你的信息。”

薑逸想了想又補充道:“當日欺辱你的那些官差,為首的周成斬首,其餘從犯也領了相應的刑法流放隴南了,如此,也算給你和往日受屈的男犯一個交代。”

柳腰腰隻從押送來教坊司的官差身上知道,天牢和大理寺底下的人換了血,沒成想連周成這樣的頭目都被斬首了。

那屈辱的一幕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可每每午夜夢回的時候,他還是會嚇得驚醒,渾身冷汗的在被褥中打哆嗦。放眼望去是四下陌生的屋子,間或還能聽到左右斷斷續續的吟哦之聲,他都害怕的久久不能入睡。

他怕極了,他早晚會有接客侍宴的一日,他怕像狗一樣在席間爬來跪去的添茶倒水,更害怕像要伺候周成那樣的女人日日入巷。

柳腰腰眼底已有濕意,他也不掩藏抬眸望向薑逸,心中有千頭萬緒,彙到嘴邊也隻磕磕絆絆的說出了幾個字,“奴才多謝薑大人。”

薑逸抬了抬手,輕聲道,“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你不必言謝。”她不等柳腰腰繼續客套,抬手指著邊上的八仙椅道:“你不是要談琵琶嗎,坐下彈來聽聽”

柳腰腰順著薑逸的手,看向了和她並排而放的八仙椅,又看了看薑逸腳邊的一個蒲團。按照樓裡的規矩,他是要跪在那個蒲團上,在她的腳邊彈曲子。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品著茗聽著曲,間或抬手擎住他白皙修長的脖頸把玩,或者捏起他精巧的下頜摩挲。

可他進了這屋子許久,除了見禮的時候他跪過一次,其餘時間都是坐著,他這種官雀,何德何能,能在薑逸這樣的大人物麵前平起平坐。

就是他母親還沒有失勢,他還是官家公子的時候,他恐怕都沒有機會坐在她的側手邊。

可眼前的女子指著她身側的八仙椅,讓他和她平起平坐,她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露出笑吟吟的神色,這兩月以來,柳腰腰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有尊嚴的人。

望著薑逸昳麗的容顏,此時時刻,他想攀附上她的念頭達到了頂峰。

秋叔說的沒有錯,年輕的的女人就是心善,天下的女子刻在骨子裡的愛好-救風塵,這位薑大人兩次三番幫他,怕也不能免俗。

柳腰腰心裡拿定了主意,順從的依著薑逸的指示,端坐在八仙椅上,先抬手調了調琵琶的琴弦,接著擺出端莊和婉的姿勢,熟練的撥動琴弦。一曲婉轉悠揚的琵琶曲從指尖瀉出。

跪著彈琵琶要做出謙卑獻媚的姿態,坐在椅子上的話當然要像一位大家公子,拿出端莊和婉的氣質。

柳腰腰猜測,薑逸應該更喜歡後者。

他手上的動作不停,一手琵琶名曲《風雪夜歸人》便從指尖瀉出。

柳腰腰指節翻飛不停,眼角的餘光卻去探尋薑逸的麵色,見她垂眸聽的認真,間或品一品清茶,渾身姿態放鬆,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更喜歡陽春白雪的事物,曲子如此,人也如此。

他慶幸今日自己打扮的規整,沒有像其他人一般花紅柳綠的來伺候。

幾曲完畢,柳腰腰以一個極其優美的姿態當心畫手,施施然的抱著琵琶起身,向薑逸行禮,“奴才獻醜了,大人您彆見笑。”

薑逸對琵琶技藝沒有研究,但能聽出來他這首《風雪夜歸人》弦音絲滑流暢,且彈琵琶的時候身姿擺動的幅度優美,他那白皙修長的脖頸,同檀木琵琶的鳳頸交相輝映,比她在任何宴席上見過的琵琶演奏都要賞心悅目。

此刻一身白袍的人,豎抱著檀木黝黑的鳳頸琵琶,端端的站在她身前,薑逸心底憑空生出了幾分惋惜。

這樣遺世獨立的人,受母親連累,落入這糟汙的教坊司,真是可憐。

薑逸拍手稱讚,“你彈的很好。”

柳腰腰麵色紅了幾分,看向薑逸的目光有些躲閃,期期艾艾半響才張口,“大人若是喜歡,可以常來,奴才……”

柳腰腰從小受到的教養都是端莊持重,這般勾欄樣式的話語,在這教坊司內稀鬆平常,可他說的卻極難為情。

眼前的男子紅了麵龐,薑逸被這曖昧的氛圍弄得渾身不自在,半響才客套了一句,“好”

眼前的男子抱著琵琶垂眸以立,端是一副聽憑發落的模樣,薑逸周身不自在的更加厲害了,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告辭了。”

柳腰腰有些懵了,怎麼這就要走了?明明剛剛氣氛正好,眼前人對他也是有興趣的模樣。

若是薑逸就這樣走了,他拿不準她是不是還會再來,柳腰腰心中一慌,抬手就拽住了薑逸的袖擺。

薑逸被這小小的力道一牽,詫異的回過了眸子,盯著柳腰腰漲紅的臉,無聲的問,‘有事!’

柳腰腰心跳的厲害,磕磕絆絆的問,“大人,大人以後還來嗎?”

薑逸皺了眉頭,柳腰腰嚇得心中一激靈,但握著薑逸衣袖的手仍然沒有鬆開,指節捏的發白。

女子的目光有些冷,柳腰腰心頭害怕,他一怕自己絮絮叨叨的惹人厭煩,更怕以後薑逸不來他要去接客,伺候形形色色的女人。

柳腰腰鼓起了勇氣,想賭一賭,他賭這位薑大人會心軟。

氣氛僵持之下,他順著薑逸的手邊緩緩跪下。

薑逸瞪大了眼眸,提著自己的袖子,想要將人拉起來,誰知柳腰腰雙手拽的更緊了。她輕輕吸氣,冷聲問,“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身下的人揚起了一張素淨的臉,眼中已經有了淚花,對著她就是一通哭訴:“大人,大人您知道的,我原本是官家公子,淪落到教坊司我害怕極了。”

“前段時日初來樓裡,我還能躲在後院學規矩,今日也是大人您來了,奴才有幸遇到您,沒受什麼磋磨。可以後就不一樣了,可能又會像在天牢中那般不堪。”

“大人,您在牢裡幫過我一次,今日再見是第二麵了,大人,您就再行行好,常來看看我成嗎,就當,就當是救我一條性命了。若是大人不嫌棄,腰腰願意給您當牛做馬,以報大人恩德。”

他哭的分外可憐,薑逸神色未變,聲音卻柔和了幾分,“好了,你起來再說。”

柳腰腰含著一包淚,拽著薑逸的袖子不鬆手,可憐兮兮的試探的問,“大人您是答應了嗎?”

薑逸看著他那可憐勁,有些無奈,“入了教坊司,未有特赦是不能脫身,你一味的指著我來回護也不是長久之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