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李靜訓走時還特意帶上了房門,屋內就剩下他們二人,薑逸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他懷抱琵琶,垂眸而立,身著一身月牙白廣袖長袍,右手的指節搭在鳳頸的琴弦上,漆黑的檀香木琵琶,襯得他的指節修長瑩白。

那雙白皙的手晃了薑逸目光一瞬,她腦子裡莫名就浮現起了牢裡看到的那一幕。

糜紅的物什晃蕩。

她被腦海這沒由來的一幕弄的心中一驚,抬手端起手邊的茶盞,在嘴邊泯了一口,垂眸掩住了眼中尷尬慌亂的神色。

柳腰腰剛剛正跟著秋叔學規矩,一個侍兒急慌慌的跑進來,說江大人來了,讓他過去伺候。

消息來的突然,秋叔手忙腳亂的替他收拾了一番,來不及梳繁複的發髻,簡單的挽了高髻,彆了玉簪就過來了。

他一路上懸著心,秋叔跟在他身側一直叮囑,讓他謹記規矩,小心伺候。到了臨仙閣門口,秋叔隻能在外麵候著,柳腰腰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進來了。

一進屋瞧見兩個女子,他嚇了一跳,以為遇到了秋叔所說的那種特殊癖好的客人,喜歡玩雙陸。

還好其中一個立時就走了,柳腰腰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此時他站在這屋子中央,隔著一架半透的琉璃屏風,就能瞧見內室寬大的床榻。上首的女子坐在窗邊,悠閒的品著茶,窗外奏著靡靡之音。

想到今晚上會發生什麼,柳腰腰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心中緊張,手上不自覺的用了幾分力氣,可他忘了他的手搭在琵琶的琴弦上。

琴弦撥動,屋內想起了突兀的一聲。

“錚……”

柳腰腰心中大驚,怎麼剛見麵他就出了亂子,他生怕薑逸怪罪,嚇得立刻屈膝求饒,“大人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薑逸沒料到他害怕成這樣,聲音都帶了顫音,連忙放下茶盞,溫聲道:“不要緊,起來吧。”

柳腰腰隻是直起了腰身,“多謝大人。”抱著琵琶低頭垂眸,任跪著等著薑逸吩咐。

薑逸等了一會柳腰腰仍跪在地上。

屋內一時無話,薑逸又說了一遍:“你……,起來吧”

柳腰腰心中詫異,教坊司裡的規矩,伺候客人的時候無論是奉茶,伺候用膳,還是彈琵琶獻藝,他們都是要跪著的。為的是讓客人瞧著舒坦,用的順心,體會到人上人的滿足感。

他看著其他官雀在席間這樣伺候,自己也學過,無論是看的時候還是學的時候,那種下賤諂媚的模樣,他心中的都很難堪。

薑逸第一次叫他起來,他都沒放在心上,以為是客套話,他都在心中做準備,依照章程,要先跪著先談幾首琵琶曲,再伺候她就寢。

畢竟樓裡那些官雀接客,大抵都是這麼個章程,隻是沒想到薑逸會第二次開口叫他起身。

柳腰腰心中狐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目光落在上首人的衣擺上發愣。

那是上好的蘇錦料子,墨藍的蘇錦上繡著墨竹,飄灑的竹葉被繡成了暗紋。衣擺熨燙的平整,連一絲褶皺也無,這樣好的料子,他在閨中的時候也接觸過。每年蘇錦料子剛到上京,就會有布樁的掌櫃,帶著一車車的料子到他家來。

隔著一扇屏風,父親同他在裡麵挑選,掌櫃的跪在外邊候著,聽著吩咐介紹料子。

然而這才僅僅過去兩月餘,再見到這樣好的蘇錦料子仿佛是恍如隔世。他從在屏風後麵選料子的管家小少爺,變成了教坊司的官雀,現在跪在恩客的腳邊,懷抱琵琶等著伺候。

柳腰腰認清了自己的身份,眸色黯然,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靴子上,黑皮紫底子,和天牢中他所瞧見的一般無二。

他斂了神色,他並沒有起身,隻是低聲道謝,“奴才謝過薑大人。”

薑逸隨手放下茶盞,淡淡的“嗯”了一聲。

柳腰腰隻抱著琵琶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麵前的青石地磚上,緩緩開口:“那日在天牢,幸而大人援手,救了奴才一命。當時情狀糟亂,奴才沒能向您致謝,今日有幸和大人再見,奴才身無所長,隻能給大人磕個頭,以謝大人救命之恩。”.

當日若不是薑逸及時趕到,在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天牢之中,當著父親的麵,他還不知會被糟蹋到什麼境地。

還好現下父親不在這裡,若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麵前,一步步墮落、下賤、獻媚,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是真心的感謝薑逸,話說的發自肺腑,磕頭也磕的實誠。

頭撞在青石地磚上,“咚”的一聲,都蓋過了薑逸茶盞放在桌子上的聲音。磕了一下,還有再磕的趨勢,薑逸眉頭微皺,起身上前單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溫聲道:“好了。”

柳腰腰沒有防備,被女子單手一控,雙肩下意識的瑟縮內扣。

薑逸察覺到手下的人顫栗,立刻收回了手,後撤了一步,再次開口,“起來說話。”

柳腰腰心中揣摩這這兩句話,聲調平平不辯喜怒,卻有這不容人拒絕的威勢。他沒有多少和女人打交道的機會,秋叔教他伺候人的規矩,教他該怎樣察言觀色,揣摩恩客的喜好,曲意逢迎,委婉奉承。

可他進屋也有一盞茶的時間了,薑逸對他都是淡淡的,他揣度不出這個薑大人是個什麼性子喜好。

學規矩的時候,秋叔對他說過,讓他不用太擔心,他這身段樣貌,不愁攏不住人心。

柳腰腰緩緩的站起了身子,此時心中卻有些沒底。

薑逸不是普通的恩客,她救過他,他在這教坊司還能保住身子到今日,就是攀了這個薑大人的名號。

他心中忐忑,站在薑逸麵前,也是低眉順目的模樣,半點不敢抬頭。

薑逸複又坐回椅子上,瞧著拘謹的柳腰腰,溫聲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不必太過掛懷。”

“你也不用太害怕,先坐”薑逸指了指身側八仙椅,“我問你點事情,你如實回答就是了。”

柳腰腰抱著琵琶,不可置信的抬頭,對上女人了漆黑如墨的眸子。年輕的女子容貌昳麗,周身氣勢內斂。

他以為這樣有權勢的女子至少是她母親那樣的年紀了,原來這就是當朝的新貴薑大人,這樣年輕,這樣好看!

可這個薑大人對他如此禮遇,不像是來尋樂子,倒像是來辦案子。

柳腰腰心中狐疑,順著薑逸指的方向,慢慢落座。他們並排坐在窗前,中間隔著一方茶桌,從窗子望眼出去,入目的便是圓台上跳舞的兒郎。

臨仙閣這樣好的客房,隻接待貴客,二人身份雲泥之彆,他是萬萬得罪不起這樣的貴客。

柳腰腰拘謹的坐著,薑逸溫聲問他,“你到這教坊司後是個什麼章程,可有見著樓主?”

“回大人的話,奴才第一日來教坊司的時候就見著樓主了。”怎麼又繞到樓主身上去了,柳腰腰愈發迷糊了。

薑逸側眼瞧他又問,“那你說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妖妖嬈嬈的,像一條吐著信子的美人蛇,和他說話都讓人寒津津的。柳腰腰心裡是這麼想的,可他拿不準薑逸問這話的用意是什麼,不敢貿然答話。

又不敢敷衍著答話,一時陷入兩難。

薑逸瞧著他僵直的脊背,久久不敢答話,心中懷疑,自己就那麼嚇人嗎?明明從他進來,自己一直都是溫聲細語的。

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腹無聊的摩挲著椅柄,靜靜等著,也不催促。

柳腰腰思索了片刻,低聲答:“奴才入教坊司的時候見過樓主一麵,覺得他待人接物八麵玲瓏,遊刃有餘。教坊司上上下下,對他都唯命是從。”

他一邊答話,一邊偷偷去尋薑逸的臉色,見她沒什麼反應,心中有些忐忑,看來自己這話沒說到點子上。

柳腰腰急急的思索一番,又小心翼翼的補充,“奴才去過樓主的宅院,院子裡的陳設都是精巧絕倫之物。”薑逸神色一頓,柳腰腰敏感的捕捉到了,繼續道:“奴才瞧見樓主內房有一方烏木的桌案,奴才以前從未見過,多瞧了幾眼”

薑逸嘴角帶了笑意,剛剛還以為他膽小怯懦,這幾句話下來,會察言觀色,知道該說什麼,怪機靈啊。

柳腰腰見薑逸嘴角的笑意,懸著的心才稍安,總算是沒出差錯。

“那你呢,來了這裡之後是什麼章程?”

“來了樓裡之後便一直和教引叔叔學教坊司的規矩,今日大人光臨,奴才是頭一回出來待客。”

男子的重音落在‘頭一回’這三個字上。

薑逸自然聽出了他在強調什麼,扭頭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老練,仿佛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柳腰腰貝齒咬了咬下唇,不自在的垂了眸子。

薑逸見他耳尖紅了,便錯開了眼眸,一個剛來教坊司不久的人,能知道這些已經是實屬不易,再核心的東西他也接觸不到。

薑逸又問了問他們的日常起居,平時可會受私刑,有沒有鬨出過人命。

柳腰腰一一答了,樓裡不設刑堂,若是他們見罪了客人,就會被關進黑屋,不給吃食和水,直到長了教訓,聽話了才會被放出來。

“至於有沒有鬨出過人命,奴才真的不清楚,但是奴才聽秋叔說過,若是遇到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去伺候的人會受些磋磨,隻要給足了銀兩,樓裡也不會乾涉。”

柳腰腰一直悄悄觀察薑逸的麵色,隻見她微不可察的皺了眉。

秋叔說過,最好伺候和說話的恩客必然是那些年輕的女子,她們涉世未深,最是容易惜弱憐貧。漂亮的兒郎哭一哭慘,扮一扮柔弱,嘴上說些欽慕的話,就能騙的了錢財,更有甚者,將人包下來,等著大赦之後帶回家去都是有的。

柳腰腰心下一動,眼前的薑大人龍章鳳姿,瞧他跪在地上,幾次三番讓他起身,不像是會作踐人的,若是真的能得她庇佑,那他在教坊司就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況且她這樣身份的人,碰過的東西應當是不會讓她人再來染指,自己應該就不用落到伺候不同的女人的份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