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禦沒理會他。
倒是站在江禦深厚的中年人,從頭到尾的看了看字,給出了一個更高的價格。
“二百二十兩,我買了。”
老板沉吟片刻,敗下陣來,苦笑一聲。
“這位先生真是...這字就這點兒賺頭,您眼光是真毒辣。”
衣著華貴的中年人聽罷一笑,轉頭詢問:“不知小兄弟可否割愛?”
那文人聽罷滿臉不可置信,喃喃自語:“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我出二百四十兩!”商人一咬牙,把價格往上提了提。
一眾看客也有些吃驚,因為這字確如書生所說,仿得不算太出色。
這土大款就算了,怎麼連老板都願出高價收購呢?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拿不準,不再言語,場麵安靜下來,獨留下少年清雅的聲音回蕩在這二層小樓中。
“兩位誰能說出這字的來曆,江某就將這幅字賣給誰,也免得明珠蒙塵。”
商人尷尬的愣在原地,這是委婉的拒絕了自己的高價,中年人輕笑著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娓娓道來。
“如果在下沒有看錯,小兄弟所書的,是前朝太宗李世民手書,碑刻而成的《溫泉銘》,此書是為慶祝驪山溫泉建成,而書就。
太宗於次年薨逝,所以這也算得上是‘臨終絕筆’,再說說這字,這位點評沒錯,卻也少說了一些。”
中年人先肯定了文人的說法,又補充道。
“這字明明儘顯虎步龍行的帝王之相,並且就流傳於世的所有碑刻中,屬這篇刻的最好,算是無人能出其右,隻是經曆戰亂...現在極少流傳於世而已。”
他也忍不住感慨:“可惜全文近四百字,這位小兄弟,寫到後麵明顯有些體力不支,若假以時日,怕是價格能翻個十倍有餘。”
“但你小小年紀,便能一氣嗬成,也是實屬不凡。”
眾人這才明白這字為何如此值錢。
那文人一抱拳:“原是在下才疏學淺,李某心服口服!”
那商人一番解釋聽下來,更喜歡了:“這字咱就不跟你爭了,不如小兄弟在寫一副,我還是那個價格!”
江禦一臉疲憊的搖搖頭:“承蒙厚愛,江某實在臂力有限,在寫不出來了。”
年邁的老板一笑:“這位客人,拿著錢還愁買不著好東西嗎?來來來,夥計,把我的珍藏拿出來,今兒高興,給大夥開開眼。”
“好勒!”夥計飛快的抱出老板的珍藏,小心翼翼的展開,行書、楷書、隸屬、碑帖,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前朝之物。
今日店中的客人們算是大飽眼福,商人也購得了一幅書畫帖,心滿意足的走了。
這店本就是作書畫生意的,當然不能被個毛頭小子給奪了風頭。
既然沒能得了字,那適當的拋出這些典藏之物,才能轉移大家的注意,並加深大家夥對於他們的認知——他家出品,必是上品。
那中年人領著江禦,去錢莊交割了銀子。
等江禦回家,天色都已經黑了,剛下驢車,就看見村口在搭台唱戲。
二妞,哦不,江束玉,正紮在人堆中,看的起勁兒呢。
到底是才六歲的孩童,難免小孩心性。
江禦悄悄地走進,忽然將她抱起。
“哈哈哈哈~哥哥快放我下來,娘等著你回家吃飯呢!”
到底不是剛認識那會兒了,在沒有對他又踢又咬過。
江禦莫名的還有些失落。
束玉被哥哥高高舉起,放在了肩頭上,往家中走去。
“哇--我看見啦!”
束玉念念不舍的往後頭張望。
兩人笑鬨著回了家,看見江母在昏黃的燈光下縫著衣裳。
瞧著江禦回來,立馬放下手裡的活計,去灶頭端菜。
“娘,我吃過了。對了,今日買了些開蒙的書,束玉到了該進學的年紀,該給她啟蒙了。”
江禦把妹妹放下來,從懷裡掏出《百家姓》、《千字文》等開蒙書籍。
江束玉一蹦三尺高,捧著散發著墨香的書,愛不釋手。
“哥哥你最好了!”
江母卻有些猶豫:“念書得花不少錢吧?”
“沒事,以後母親也不必在做漿洗衣物的活計了,我賣了些字,掙的錢夠花了。
您呀,顧著家裡就好,實在忙不過來,就在雇個丫頭。”
江母連連擺手:“那哪兒成,禦哥兒你讀書進學,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能省就省著點兒吧。”
江禦也不多勸,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哐啷--”一聲輕響。
這白花花的銀子,在燭光下幌的人有些睜不開眼。
見狀江母也不再多言,默默收起銀子,想著要替這敗家小子管好錢財,免得大手大腳的揮霍無度。
第二日一早,江禦就去了學院。
隻是沒有想到,有人比他還早,書院門前站著這個人。
那個矮個子女生?
實在是不怪他,大家都穿著學子服飾,發巾又遮了頭發,加之年齡尚小。
這讓人如何分辨性彆?
“哎,江禦!”沈知白朝他莞爾一笑,顯出些少女特有的俏皮來。
這熟悉的眉眼...
“是你?”那個跳脫可愛,又有些冒失的女孩。
這明顯跟昨天那群同窗口中,驕橫跋扈、頤指氣使的人不太一樣呀。
江禦的態度明顯緩和下來,昨天多少有些先入為主,還以為她至少也是個蠻橫跋扈,得理不饒人的主。
現在看來,還是那群同窗做的太過分了吧,好生生的非要逼著人家退學。
孔聖人還說有教無類呢。
“叫我沈知白吧,你好呀同窗。”
“你好。”
這一刻,在未來橫掃大宋的二人組,真正意義上的認識了。
兩人同時開口:“你...”,又默契的相視一笑。
“我隻是有些感慨,沒想到還能在這裡遇見你。”沈知白笑意盈盈:“早聽說咱們書院裡來了個天才,不成想是江兄你。”
“比不得沈小姐,能讓院長冒天下之大不韙,收一介女子入院的,必定有經世之才。”江禦謙虛道。
沈知白好歹兩世為人,又是曆史係的,穿來文風昌盛的宋朝,那不是妥妥專業對口嗎?
她有些感懷:“其實我朝自太祖設立童子科以來,從未明令禁止女子參考。”
“我隻是,想為天下女子,博一個可能罷了。”
江禦感歎於她的大義:“沈姑娘敢為天下先,江某實在佩服。”
在這個女子相夫教子,男子封侯拜相的朝代才是常態,這樣的有悖常理舉動,無異於將自己樹成了一個活生生的靶子。
若是止步中書省就算了,一旦通過中書省的考核,怕是會引得朝堂震動,甚至千夫所指。
——史上可從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
這不是在打天下男子的臉嗎?
所以江禦是真的佩服,易地而處,就是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
此子當為天下女子表率。
“請受江某一拜,想來是我狹隘了。”
江禦向著這個矮自己一頭的女孩,深深一拜。
來上學的同窗們,看他兩相談甚歡,隻覺得天都塌了,怎麼這沈知白還帶策反的呢?
江禦這小子,一覺起來就叛變了是嗎???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推了沈知白的同桌前去偷聽。
江禦那邊話鋒一轉。
“那麼,接下來的學習中,還請多多指教,昨天我可答應同窗們了,接下來的考試,是一定要贏過你的。”
沈知白得意一笑:“那群臭小子是吧?你不怕真輸給我?”
“想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道理,沈姑娘是知道的。”江禦對自己的學問還是很有信心的。
前來偷聽的小子,一路小跑回去。
“他們說啥呢?快說快說!”
沈知白的同桌長歎口氣,豎起大拇指:“真男人,給女魔頭下戰書呢!”
“嗨,我就知道他不會背叛兄弟們。”
“這下女魔頭抓瞎了吧,嘿嘿,早晚把她趕出去,哼!”
快到上課時間,大家夥都進了教室。
執教有些驚訝,今天上課怎麼都格外用功?
下午的課業上到一半,潘執教匆匆離去,看門的大爺來讓所有學子自行回家。
“怎麼了這是?”
大爺吩咐:“這幾日暑氣正盛,大家在家休息幾天,綏陽先生他...”
“他於今日午間與世長辭了。”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都有些無措。
“...那咱們什麼時候再回來上課呀?”一個學生小聲問。
沒人回答。
綏陽先生就是院長戚同文,他乃宋州楚秋人,曆經三朝一心致力於教書育人,無心仕途,隻研究經史子集,也算一代名儒,桃李滿天下。
如今他去世,其子又一心仕途,這睢陽書院又該何去何從?
將眾人遣散後,睢陽書院大門緊閉,掛上了白燈籠。
江禦倒是不怎麼擔心,畢竟綏陽先生雖然去世,可他兒子戚綸卻還在睢陽書院。
最起碼在戚綸守孝三年期間,這書院是一定會開下去的。
至於三年之後...三年之後他江禦孝期已滿,自當去博一番前程。
這幾天就權當給自己放假了。
江禦出門去買了祭祀用品,等到晚上才又折返回來,撞見了拿著同樣東西的沈知白。
拿著東西的兩人默契的去給戚老先生上了香,又磕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