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麵,江禦和沈知白並肩走在街頭,江禦看見橋上有個首飾攤子,不由得停下腳步。
江母好像常年就彆著一根魚骨簪,小妹更是連朵絨花都沒有。
“沈姑娘可有空?”
“?”
江禦溫柔的道:“在下想為家中女眷置辦一些釵環,不知沈姑娘可否幫忙?”
沈知白看著他眼中流露的溫情,倒是個顧家的,略一思索。
“行呀,不過你得先叫聲知白來聽聽。成天沈姑娘沈姑娘的,多生分呐。”
“...這、這於理不合”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無意識的摸了摸後腦勺。
看著青鬆一般的少年郎,如此害羞模樣,沈知白心裡樂開了花。
倒是不知道他如此純情,真好玩。
“走吧,帶你去挑一挑,”沈知白隨手拿起攤子上的兔子發飾,彆在頭上。
“這個怎麼樣?好看嗎?”
擺攤的婦人調笑:“好一對金童玉女,姑娘帶著真是好看,彆致的勒!”
“砰砰——”
沈知白跑到橋邊:“哇,江禦你看,是煙花!”
一朵朵燦爛絢麗的花火在天空中綻放,照亮了半個宋州城。
少女的眸中閃著細碎的光芒,在煙火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嬌俏可人。
白日裡那層強大的外殼褪去,漏出了柔軟的內裡。像...像江束玉一樣!
柔軟可愛、需要被人嗬護。
對,沒錯,女孩子都是這樣的。
江禦終於為這莫名的情緒,安上了一個合理的名頭。
“馬上就是中秋,這城中一日賽一日的熱鬨呢。”攤主道:“小郎君何不乘此機會,買了那兔兒釵送朋友呢?”
“我、我替家母和舍妹挑東西的。”江禦有些不好意思。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最是難得,小哥可得抓緊了。”攤主點到即止,也不多言。
絢爛的煙火轉瞬即逝,沈知白複又幫忙選起東西來。
“哎,這木釵不錯,你看,上麵點綴的小銀魚精製而又不失大氣,這個送你娘合適。日常束發方便美觀。”
一番挑挑揀揀,沈知白又選了些適合女童的絨花,捧到江禦麵前::“這些你挑一個,送你妹妹。”
江禦指了指其中一個粉色桃子樣式的:“就這個吧。”
“小哥可要將...”攤主接過東西開始打包,瞟了瞟一旁的沈知白。
她已經渾然忘了,自己頭上還帶著隻小兔子。
江禦點點頭,飛快的付了錢。
沈知白在耳邊絮絮叨叨:“...女子除了愛美,多好甜食,走,姐姐帶你去吃好東西。”
“姐姐?”
江禦俯視著這個比自己還矮的少女,眼底滿是疑惑。
得意忘形的沈知白一時口嗨,暗道,可不就是你姐姐嗎,大你十多歲呢,說出來嚇死你。
“...不要太在意細節,走吧走吧,晚了可就沒了。”
等買了桃酥,已經是月上中天了。
遠遠的跟了一晚的小滿,終於忍不住,叫了車,捉了主子回家。
馬車裡的少女撩起簾子,舉了舉手中的桃酥:“記得趁熱吃!”
小滿奇怪的看著自家主子發間,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的小兔子:“小姐,你什麼時候喜歡這麼可愛的東西了?”
“你不是說雄鷹一樣的女人,從不屑於扮柔弱嗎?”
“啊?”
小滿指了指她發間的小兔子,幫她取了下來:“喏-”
“我就頂著這個逛了一晚上?我知心大姐姐的形象啊!”
江禦回家時,家中兩人早已睡下。
中秋這天宋州城裡熱鬨非凡。
滿城桂花飄香,天氣也逐漸涼爽。
江禦一家三口正逛街呢,忽然街上的人都步履匆匆的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連擺攤的都匆忙收拾東西,大家呼朋喚友的奔走著。
“桂榜出來啦!!!”
“咱們也去看看熱鬨?”
擁擠的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將唱榜人圍得密不透風。
“嘩啦——”
一個巨大的榜單從上至下鋪開,等候在一邊的唱名人清清嗓子。
“雍熙三年,秋闈放榜,八月十五宋州鄉試桂榜第一,解元李昌齡宋州楚丘人士——”
人群中立馬爆發出歡呼“解元老爺!”
“李老爺李老爺在嗎?”
一番找尋沒發現人,一起參試的考生說他考完就已歸家了。
一旁的報錄人,立刻拿起最上麵那份用紅綢係好的捷報,翻身上馬,策馬揚鞭而去,過城門時也未放緩半分速度。
而是遠遠的便將手中捷報舉過頭頂,大聲喝道:“捷報!捷報!!”
守城將士急匆匆的挪開拒馬樁,隻覺一陣風略過身旁,騎馬之人早已遠去。
等候入城的人群陣陣騷亂,大多伸長脖子看那報錄人去向何方。
“好大的陣仗!”
“可不是嗎,舉人老爺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三年一次秋闈,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也不知是誰家兒郎!”
談話間,陸續有快馬出城,無一例外,全都高舉紅綢捷報。
且不說城外如何熱鬨,城內簡直說得上是普天同慶。
少數親自來看榜的,被人好一頓恭維。
更有甚者直接榜下捉婿,商人們挑著年紀小的,扒著不放手,要帶回自己家去。
鬨的少年郎們羞憤不已。
其實大多應試的舉子,都在客棧內等著報錄人的消息。
唱榜之人將榜上名字都唱罷。
一應報錄人也全都散了出去。
除了出城而去的,所有在城中的報錄人身後,都跟著一大串湊熱鬨的人,到處都是喜氣洋洋,鬨哄哄的一片。
大家都想沾沾文氣。
中舉之人大多提前備好喜錢,一接到通知,立馬將喜錢散出。
更有那城中的高門大戶,早有下人在榜下等著,一出榜立刻回家報喜,中舉的人家便掛起鞭炮,備下席麵、喜糖喜錢一應物什,擺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當然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上榜的,自然便有落榜的。
久試不中的考生們,被稱為落地舉子。
江禦在書店中挑選曆代闈墨集,順便買些紙筆。
束玉和母親湊熱鬨去了,江禦倒是不怎麼往前湊,實在是這份熱鬨容易引人傷懷。
前一世他力壓眾人,一舉奪魁,聖上親點了他做狀元。
往日盛大的場景曆曆在目,卻不見當年舊友。
今日店裡門可羅雀,大多都去看榜了,店中隻有幾個落榜的,正鬱鬱不得誌的翻書呢。
店主一臉喜氣洋洋的外麵走進來:“我家兄弟也考上啦!”
“哈哈咱們老姚家也要出人頭地了啊!來來來,吃糖吃糖。”
連江禦都被塞了一捧糖果。
店主喜笑顏開,很是興奮。確實,考上舉人就是飛黃騰達的第一步。
大多考生,就算沒考上的,也大氣的道聲恭喜。
誰知倚在窗邊看書的書生卻一聲冷哼。
“哼,考得上舉人算什麼本事,以後的路長著呢,考不上進士的比比皆是,可彆高興的太早了。”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呢?大喜的日子,沒得來觸我黴頭!”店主怒氣衝衝的質問。
“我沒開罪閣下吧?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店主冷笑一聲:“怕不是自己沒本事落了榜,考不上,嫉妒彆人考上的舉子?”
“來年春闈,說不得我家弟弟就成功博取功名了,呸,個落地舉子,晦氣。”
那窗邊的書生冷笑一聲:“考過會試再說吧,你真當貢士這麼好考?在下好心提醒,你倒叫囂上了。”
“走走走,我家店小,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店中小二幫著往外趕人。
書生放下手中的書。
“何必趕人,真有人將舉人當個寶,在下早八百年就考得舉人身份,連當今聖上那也是見過的。”
“豁,真是好大的口氣!”門外走進來一位身著吉服的年輕人。
此話正是江禦所想,這人要真見過天顏,哪裡還在這兒?
須知本朝科舉一共分為三個等級,鄉試過了取得舉人身份,便可進京參加會試。
這會試又被稱為春闈,在鄉試的次年春天舉行,一旦過了會試,可就是貢士了。
凡貢士即可上殿麵聖,經由天子親自考教,這便是最後一次考試——殿試。
而後聖上排定名次,賜進士及第,並擇日選官。
見過聖上,那至少也得考進過殿試。
年輕人倨傲的道:“區區不才,正是這家店主的弟弟,新進舉人姚宗嗣!敢問閣下是?”
那書生一笑:“稱我李兄就行,你彆不相信,過了秋闈隻是第一步,等明年三月過了春闈,成了貢士在得意不遲。
想當年在下年少中舉,可比你傲氣多了。”
姚宗嗣看著他有些懷疑。
“那你這麼多年,都沒考過會試?你這學問也太差了些吧,莫不是江郎才儘?”
李姓書生搖搖頭:“當今殿試優中取優,或三取一、或三取二,或二取一,剩下的會被黜落。
這些被黜落的人,下次仍需從春闈會試考起。如果春闈排名過低,仍然有被黜落的風險。
要知道太祖年間,平均每次取進士僅十人左右,大有一把年紀考不上的。”
言罷,李姓書生轉身欲走。
江禦雖早聽說,當今進士難考,卻也沒想到難到了這個地步。
一聽對方這話,姚宗嗣立刻明白,他先前見過聖上的話所言非虛。
他不由來了興致,上前挽留:“哎,這位李兄何不來我家做客,讓在下好好招待一番?咱們邊喝邊聊。”
這李姓文人雖然說話不好聽,卻也句句屬實,姚宗嗣生了結交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