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響起,江禦跟著執教出了教室,交了束脩之後,領了學子服飾,和執教告彆後,準備去買些紙筆。
其實除開租房的開支,最大的開支來自於束脩,也就是學費,綏陽書院的束脩為每年十貫錢,這個價格可不低,足以勸退大多數貧苦人家。
加之有入學考教,光有錢也不行,至少學問還要過得去,所以生生阻斷了絕大部分的學子。
雖然如此,可前來應試之人仍然絡繹不絕。
畢竟睢陽書院和嶽麓書院、嵩陽書院以及白鹿洞書院,並稱四大書院。
天下學子無不心向往之,而會試落榜的貢士們,第一選擇也逃不開這幾家聲名遠播書院,畢竟每次科舉,總能在進士榜上找到他們的身影。
江禦默默地退了出來,抬頭看見早上那個小矮子,正等在一旁。
嗯?耽擱這麼久,還以為同窗們都走光了,怎麼還有人在?
坐在廊下的人好似非常怕熱,一雙腳不老實的晃來晃去,一旁的小丫頭忙著揮舞扇子。
綏陽學院管理比較嚴格,秉承孔聖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的說法,從來不讓書童、小廝進院,侍從們大多在外等候。
但帶丫頭的還是第一次見,江禦搖了搖頭,加深了對方是個紈絝的肯定,悄無聲息的其從身後經過。
誰知剛跨出學院大門,看見門口一群同窗,他們二話不說,嬉笑著,捉了他就往酒樓去。
江禦被裹挾在人群裡,到了酒樓,早有小廝點好了菜肴。
“江兄快坐!昨日聽戚執教當場考校,就知你才思敏捷,是個有才的!”領頭的少年拿起桌上的茶,親自替江禦滿上。
“在下佩服江兄,這才組了這局。”
能在這個學院求學的,多少都有些可取之處,說不得其中就有未來的同僚,江禦端著茶杯,站起身。
“這一場本該是我江禦請大家的,還勞煩你們好等,在下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說罷舉起茶杯一飲而儘。
“好!仗義!”
在座的幾位少年紛紛叫好。
飯吃著,大家漸漸熟絡起來。
為首的方姓少年長歎口氣:“不瞞你說,江兄,你讓我們看到了希望啊!”
“?”
“是這麼回事,”一個瘦瘦的小子繪聲繪色的講起來:“一個月前,咱們班來了個神童,當時就引起了全院轟動——包括那些去參加今年秋闈的。”
他想了想:“其中就有我家大哥,他在臨走前特地囑咐我,一定壓一壓那個新來的風頭,讓她知難而退,彆敗壞了書院名聲。”
江禦看著眼前這群熱情的少年,這也沒看出來他們排外啊。
“這位剛來的少年是怎麼惹的大家不快了嗎?”
全桌都詭異的安靜下來,齊刷刷的盯著江禦。
“你...眼神不好?”
“看來是讀書讀傻了吧?”
“江兄估計是沒注意,咱們班有個女孩。”
女孩?江禦記起廊下那個丫鬟,眉頭一皺:“你們是說那個矮個兒的?”
他回過神來,仔細打量,發現在座大多都是早上的‘狗腿子’們。
“我看早上她不是眾星拱月嗎?怎麼,難道她強迫各位了?”
一說起這事,大夥紛紛閉嘴一臉便秘像,似乎難以啟齒。
江禦在心中暗道,重頭戲來了,看來今天這宴,就是為了衝這個女孩來的。
這時一個書童氣憤不已:“我家少爺在家嬌生慣養,哪能真為了個賭約,就被個臭丫頭呼來喝去,丟臉...唔...”
旁邊的小廝立馬捂住了他的嘴,尬笑兩聲:“哈、哈哈,這不是少爺們打賭輸了,願賭服輸嘛。”
他家少爺滿臉羞憤:“不瞞江兄,被個丫頭騎在頭上,這滋味真是...”
這話就跟捅了什麼馬蜂窩似的,大家夥紛紛開始大倒苦水。
“女人不就該安於後宅,學學插花品茶,掌管中饋就行了嗎?沒得出來拋頭露麵的!”
“就是就是,不知是誰家的,也忒不識禮數,贏了恨不得尾巴翹到天上去,把我們這群公子哥當什麼了?她家下人嗎?”
“這有求必應的機會,難道不能留著將來咱發達了在用嗎?非讓我們丟這臉。”
“她這是有意羞辱!不就考了一次第一嗎?誰還能保證自己次次都第一呢?”
“咱們可全靠江兄了,一定壓一壓她囂張的氣焰。”
好家夥,還是城裡的公子哥們會玩,江禦不由感慨,一針見血的問出了關鍵:“那她輸了要乾嘛?”
“...上次月考中,如果有我們任何一人能考過她,她就立馬退學。”
這就不奇怪了,對他們頤指氣使的,估計也是為了出口惡氣。
不過讀書嘛,自然是各憑本事,沒有相讓的道理。
“大家放心,讀書進學,江某自當用儘全力。”
另一邊等了好一會兒,沈知白才發現自己撲了個空。
不嘻嘻。
走出酒樓已是黃昏時分,江禦緩步走在這繁華熱鬨的街頭,不設宵禁的傍晚十分熱鬨。
撲麵而來的溫熱夜風中,夾雜著沿街的叫賣聲、小孩的嬉戲聲和店家攬客的聲音。
活脫脫的生活百態,百姓安居樂業,真好。
江禦閒散的走著,尋了城中最大的書畫鋪子。
先進去看了看字畫,整個鋪子分上下兩層,正中間是幾幅巨大的行書,水平都十分不錯,看來是來對地方了。
據說當今聖上十分熱愛書法,每日必定抽出時間習字。
尚文之風從上自下,一脈相承。好的字畫、墨寶就有了更大的市場。
“好字好字!”一個老者遠遠的看著一幅字,臨摹起來。
——是的,此處不僅售賣字畫,還提供筆墨,供客人臨摹。
據說寫得好的,店家還會買下來。
這個時間點,大多吃過晚飯的都出來消食了,鋪子裡的人還挺多。
有些在圍觀老者寫下的字,好一番品頭論足。
江禦撫了撫麵前鋪開的紙張,提起筆來,一篇溫泉銘緩緩書就。
‘...鑠凍霜夕,飛炎雪晨,林寒尚翠,穀暖先春...’
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人靜靜的站在江禦身後,看他寫下這幅名篇。
“看這筆鋒,頗有王羲之之風啊!”另一位少年感慨:“他這年紀能有這筆力,真是不俗!”
“噓--”中年人轉過身,示意他噤聲。
少年的誇讚迅速引來不少人圍觀。
“的確是頗有二王之風啊,厲害厲害!”
一盞茶的功夫後,執筆的少年額間沁出汗珠,手依然穩如泰山,寫下了最後一句。
‘...人世有終,芳流無竭。’
江禦放下筆,揉了揉有些酸澀的手腕。
“好!!”誇讚之聲不絕於耳。
“哎,這位小兄弟,敢問您是師從何人?”鋪子中的人想問問他的來曆。
“起開,哎,你這字賣不賣!開個價,大爺我買了!”
他家有的是錢,就差些風雅之物點綴,免得時常被人指指點點,說他滿身銅臭,既然這字大家都說好,那肯定錯不了。
“你看的明白嗎,就買?哼,暴殄天物。”一個文人出言相譏。
買字的商人一時語塞,他真要看得明白就自己寫了,何苦上趕著來買?
“那你能看明白?嗨,說說唄!”
眾人的目光彙集過來,文人十分享受般,自得的開口。
“這字點畫骨肉勻亭,雍容華美,筆筆靈活婉轉,很是有《蘭亭序》的筆意。
你看這‘春’字,上半部分的凸起,在看這‘結’字險絕平穩,嘖嘖嘖,章法激蕩起伏交錯縱橫,及具視覺衝擊力...隻是可惜。”
“可惜什麼?”商人問到。
來這鋪子裡的,多少都懂一些,這文人說的確實沒錯,評價也算中肯。
“可惜這麼好的筆法,不寫蘭亭序,這是寫的什麼東西?簡直浪費天賦。”
確實,自前朝以來,書法風格多受到王羲之、王獻之二位的影響,筆力尚可的情況下,自然是以蘭亭序為佳。
“估計是隻有那幾個字仿的好了,這作品得打個折,二十兩頂天了,真是可惜。”
那商人聽了這話,笑嘻嘻的套近乎:“我也不欺負你年紀小,這樣吧,我添點兒,二十二兩怎麼樣?”
“二百兩,少了不賣。”少年一語石破天驚。
...
場麵尷尬起來。
那文人高聲喊道:“想錢想瘋了吧你?”
“小小年紀,獅子大開口。”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鋪子的老板是個老人,扶著欄杆從二樓下來,沒聽見文人的話,隻看了看這字。
“小兄弟若肯出手,這字我出二百兩。”
“哇——”
這鋪子雖經營多年,老板眼力向來不俗,但這高昂的價格仍讓人十分吃驚。
剛剛還高談闊論的文人,此時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他這字雖然有些筆力,可仿得並不算好,哪裡就值這麼高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