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聞樂見(1 / 1)

當天歸家之後,江禦在後半夜燒了起來。

江母徹夜守著他,替他擦身、喂水,掩被。不厭其煩的回答他的夢囈。

輕柔溫和地聲音伴隨著江禦,他夢到小娘了。

他的先祖曾隨著高祖一起打天下,得封爵位,可惜後來一代不如一代,爵位一降再降,直到在父親這一輩,觸怒天顏被貶出京城。

所以江禦打出生起,似乎就隻有一個目標,重現江家當年的榮光。

他被寄養在嫡母名下,很少見到親生母親。畢竟,生母隻是父親眾多妾室中的一個。

江禦見著她,連母親都不能叫,隻能稱她為小娘。

萬幸自己爭氣,在名師教導下,江禦一路過關斬將,十八歲時大魁於天下,拿下進士科文狀元,又在次年冬日奪得武狀元。

年少成名,一時風頭無兩。

舉家遷回京都後,在嫡母的牽線下,江禦娶了嫡母娘家的姑娘。

同年入仕,深得皇帝寵信,頗有一番作為。

可惜後來太子繼位,疑心太重,又遭小人嫉妒,加之枕邊人出賣,未得善終。

細細想來,其實一切早有征兆,庶子光芒萬丈,嫡子何以自處?小娘反複叮囑他小心嫡母,他還嘲笑小娘小人之心。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嫡子本該踩著他這塊墊腳石直上青雲,誰曾想,這塊墊腳石自己爬上了登天梯——嫡母怕是早就恨毒了他。

枉他江禦在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到頭來卻被來自背後的冷箭射殺,當真是可笑至極。

直到晨光熹微,江禦才漸漸退了燒。

緩緩睜眼,就見年輕的小娘趴在床邊守著自己。

江禦的笑剛掛上眼尾,破舊的陳設給了他當頭一棒。

這是大宋朝,早不是曾經那個鐘鳴鼎食的江家了。

雖然沒了富裕的生活,可也沒有那些滿心算計,那些惡鬼一樣的人早已和黃土作伴,現下隻有在乎他和他在乎的人。

看著江母酷似小娘的臉,江禦隻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她平安快樂的過這一生。

“哥哥你醒了。”

江禦豎起食指,放在唇上讓二妞噤聲。但江母還是醒了。

迷迷糊糊江母伸手去試江禦的額頭,溫熱粗糙的手輕撫了扶他的頭頂:“乖,沒事啊,退了熱就好了。”

“藥!”二妞小跑著把藥端了進來:“哥哥快喝快喝,很快就好的。”

江禦笑著接過碗,這母女倆才是他江禦要守護的人。

在兩人的監督下,江禦喝完藥又吃了些粥。

江母看他用飯,滿臉都是擔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江禦放下筷子問道。

“禦哥兒,你、你是不是...又在外麵惹事兒了?”江母昨天替兒子擦身,才發現那他背上一大片的青紫,和擦破皮的手肘。

這些傷實在不像是自己能弄出來的,她實在是有些擔心:“如果被人欺負了,千萬告訴娘,彆瞞著。”

她這大兒子,自從父親身故後,短短一月時間性情大變,最近不知道燒了什麼高香,好不容易才改回來。

真的很怕他又回到之前那混賬樣子。

唉——

江禦一愣,原來是為了這個。

“沒事兒,昨日在錢莊碰到個冒失的丫頭,不小心被撞到了。放心吧娘,”江禦眼底浮起一抹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江禦吃了六分飽,才扶著床沿緩慢起身,剛一著地,臉色就是一變。

無他,太疼了。

...渾身肌肉都在叫囂,特彆是昨天就受傷的腰。

咬著牙,江禦慢慢的在屋裡活動起來,隻有適量的運動,才能加快恢複。

腦海裡過著信息,他打聽清楚了,科舉除恩科外,固定每三年一次,而想要參考,首先需要獲得舉人資質。

即:投納家狀,交代清楚三代家庭情況;保狀及試紙等,除此之外還需要滿足六個條件。

品行端正,未曾犯刑責、身份清白非僧道胥吏,工商雜類、不在喪期、身無殘疾、本貫取解,在報名前至少上滿三百日課。

這六條中江禦占了兩個,哪怕成功翻案,也還在喪期,三年內不得科舉。

所以這次秋闈是不用想了。

他打算前往應天府睢陽書院求學,那裡毗鄰開封府,文人彙聚,於讀書進學更有增益。

生病這兩天,江禦也沒閒著,有空就看書練字,累了就歇一歇,讀讀兵法練練身體。

天氣日漸暖和,正是春光無限好。

江禦再次回族學的時候,連江老夫子都忍不住說他兩句。

“年紀輕輕弱不禁風,三天兩頭不是有事請假,就是生病,你說說你,讀的什麼書?”

老頭子恨鐵不成鋼:“就算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荒廢功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不得!”

“知道了夫子,”其實這些書江禦早已熟記於心了,可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上課的鈴聲響起,江禦和老夫子一同進了教室。

江禦掃了一眼,發現許小胖不在,有些奇怪。

後桌看他盯著許小胖的空位置,十分八卦的湊上來講悄悄話。

“哎哎,這段時間沒來上課,你還不知道吧?”

“許小胖回縣裡上學去啦!嘖嘖嘖,有錢就是好啊!”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豔羨。

“哦。”

“咳!”講台上的夫子狠狠的瞪了底下一眼。

後麵的同窗這下徹底老實了。

“來,這堂課接著講‘怨我乎?何我乎?何以抱我...’”

難得小胖不在,江禦清清靜靜的過了一天。

翌日一早,剛出門,就看見村口一群人圍著公告牌,指指點點大聲叫好。

結伴去上課的少年們,可無暇去湊熱鬨。

所以一直到下午,江禦才知道那上麵貼的正是為自己昭雪的告示。

‘經查,雍熙三年二月初六,含山縣民江禦盜竊一案屬冤案,乃李、蔡二人,受人指使,故意誣告。

郭縣令明察秋毫,現以將李、蔡二人以誣告罪下獄徹查,以平民憤。’

李大的天塌了,李大是含山縣城中的賣貨郎,平日靠著走街串巷,賣些小玩意兒過活。

去年冬天暴雪連連,天氣格外冷,家中老娘沒熬得住生了病重,慢慢的病的越發厲害。

暴雪天家家緊閉門戶,做不了生意,他急得沒法子,逼不得已,借了印子錢,說好翻倍還錢。

可惜沒等到過年,老娘撒手人寰,是錢也花了人也沒保住。

原本借來的二兩銀子利滾利,短短時間變成了十兩,李四哪裡還得起?被催債的逼得有家不敢回,成日在街頭流浪,靠討飯勉強過活。

三五不時被要債的找到,還免不了一頓毒打,最後連家也沒了,被人逼著賣了房。

可笑的是,賣房的銀錢居然不夠還賬,說他欠錢的連本帶利,得三十兩了,一日不還清,便一日一日增長。

人落到這步田地,要麼窮凶極惡的活著,要麼憋屈的去死。

眼瞅著真的快被逼死的時候,有人拉了他一把,是個姓蔡的痞子。

隻要配合他演出戲就好,演好了就幫他平賬。

說來也簡單,畢竟汙蔑一個半大的小子,並不是什麼難事,還有巡檢幫著打掩護。

而且這小子一沒來曆二沒靠山,連親爹也沒了,進了獄裡也翻不出花來,年紀又小,月餘就能放出來,更沒啥負罪感。

所以那天姓蔡的把那小子誆來之後,他倆和力把人扭送去了衙門,誣告他偷竊,將他下了獄。

完事之後果然再也沒人催債了,李大終於能光明正大的活著了,他開始想方設法賺錢,準備把房子買回來,眼看日子越過越好,這當頭被衙門給抓了!

不用審,三下五除二抖了個乾淨。

他原本想著下判令的一縣巡檢,高低能撈自己一把,誰曾想,連巡檢也被罷了官。

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惜為時已晚,最終落得個做一年苦役的下場。

“啪——”

“哎呀!!!我錯了我錯了!爹!”

許員外氣得七竅生煙,拿著跟棍子,滿院子攆人。

“那是恩人之子,你怎麼有臉乾出這等醜事!”

許小胖被打得抱頭鼠串,大聲告饒:“娘!救命啊娘!”

許母聽見他的求救,陰沉著臉從門外走進來,朝著下人使了個眼色。

小胖被人捉住,死死的按在地上。

這架勢嚇了許員外一跳,今天這是抽的哪門子風?

他這夫人哪裡都好,就是太慣著兒子,每次都上趕著護犢子,害得兒子越來越無法無天。

誰知,許母劈手奪過許員外手中的棍子,二話不說,朝著小胖就是幾棍子。

“啊!!!”慘叫劃破天際。

許小胖被打懵了,疼的話都說不出來,臉色刷的煞白,冷汗直下,衣服下隱隱有血跡冒出。

“哢嚓——”

幾棍子下去,拇指粗的棍子從中間折斷,許母喘著粗氣,四處張望,終於看見廊下有個癢癢撓,立馬朝廊下走去。

這不死不休的架勢,著實驚著了許員外和小胖。

許員外連忙趕走下人。

小胖嚇傻了,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許員外拉著夫人,才看見她氣得雙眼通紅,眼淚直打轉。

這麼多年老夫老妻,許員何時過她這副摸樣:“夫人這是怎麼了?”

一把年紀的許夫人,忽然哭出了聲,邊哭邊抽跪在地上的小胖。

“你兒子乾的好事,嗚嗚嗚,連累我哥哥被免了職!”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