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事兒若放在平日,李覓順手也就幫了。
可現下正式關鍵時候,郭縣令調令已下,隨時可能離任,眼看巡檢也到了年齡,縣裡多方勢力對著這個位置虎視眈眈。
而他李覓,在副巡檢這個位置也呆得夠久了,更進一步的機會就在眼前,如何能不爭?
這時候不能出任何岔子,再小心都不為過。前段時間大肆斂財,不就是為了現在嗎?
如果巡檢這個位置,落到死對頭手裡,光想想這段時間得罪的那些人,都脊背發涼。
雖然大多隻抓了些庶子、管家這種無關緊要的人,但保不準就有哪家記恨在心,到時候落井下石可就慘了。
酒樓門口,戚牢頭握著江禦的手十分歉疚。
“實在是對不住老弟,這李覓平日裡很好說話,誰曾想今天...唉,老哥實在是對你不起。”
“戚大哥儘力了,可千萬彆放在心上,隻怪江某運氣不好,我再想想彆的辦法。”
看來也隻能去縣衙碰碰運氣了。
客棧的床鋪了兩床褥子,十分柔軟。
然而,陌生的環境讓江禦輾轉反側,腰也疼的讓人睡不著,下午那一撞,腰和手肘都受了些傷。
看來是時候將武藝撿起來了,萬一碰到突發情況也能自保,想著白日裡碰到的那個女孩,江禦忍俊不禁,那可真是個鮮活的姑娘。
第二日一大早,江禦獨自走到縣衙門前,準備試試。
誰知,連縣衙大門都沒進得去,隻說郭縣令沒空。
“大哥通融一下,小子明天還得回去上課,勞煩大哥...”
看門的衙役滿臉不耐煩:“小子,聽不懂人話嗎?走走走,趕緊滾開!”用力往外推搡。
江禦本就受了些傷,腳步不穩,一個趔趄退到了台階下。
“滾啊!”衙役眉毛倒豎,凶神惡煞。
擺攤的好心老太太扶了江禦一把。
“唉小夥子,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賣菜的大嬸看他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也好心提醒。
“可彆上趕著找罪受,這些官老爺可不是好惹的咯。”
“謝謝大娘提點,小子受教了。”
看來曆朝曆代都一樣,所謂的敲門磚,都是金磚、銀磚。
還好早有準備,江禦知道不能憐惜銀錢,摸出一塊銀子,再次上前:“是小子不懂事了,來來,給哥哥們喝茶。”
一把握著衙役的手,強塞進去。
拿著銀子的衙役顛了顛分量,同另一個看門的衙役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這才轉身進去通報。
不過片刻,便出來了,瞥了江禦一眼。
“不湊巧得很,郭縣令忙著接待貴客,真沒空。”衙役揮揮手趕人:“改天再來吧!”
翻案這事,越晚對自己越不利,怕遲則生變,江禦猶豫著不想輕易離開。
衙役見狀十分煩躁。
“你再不走彆怪我不...!”衙役正嗬斥江禦呢,轉頭看見自己頂頭上司,本來正在氣頭上呢,硬是生生憋出個笑臉來。
“喲,李巡檢來啦?”
漲的滿臉通紅,看上去滑稽極了。
李覓撫了撫眉心覺著還是有些暈,越過衙役,步履匆匆的趕去上值。
昨天晚上去喝了第二場酒,實在有些扛不住,起得晚了些。
“李大哥!”
清朗的少年聲音在身後響起,李覓驚愕的扭頭,還真是這小子。
“你還真來?”
少年左手再上,握住右手拇指,微微頷首,行了一個標準的儒生禮。
語氣十分誠懇:“還請大人幫我。”
李覓想了想,交代江禦:“行,等著吧,一會兒等那邊兒忙完了,讓人知會你一聲。”
沒人注意,門後閃過一抹粉色的裙角。
“先帶他下去候著。”
李覓一走,衙役立馬換了副嘴臉,殷勤的給江禦帶路。
“嗨,小哥下次提前說一聲呀,你看這,大水衝了龍王廟不是。”
畢竟,縣官不如現管,頂頭上司可是千萬不能得罪的,他們有一萬種法子收拾你。
等到了地方,這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安排妥帖後才出了門。
於是江禦一個人,在縣衙的息民亭中,從清晨等到了午後。
郭縣令剛送走客人,就聽聞那少年等他好幾個時辰了。
想著貴客的吩咐,他才主動去見了人。
原以對方為年紀尚小,又等了半日,怕是焦躁不安,結果遠遠看見一個半大少年正閉目養神呢。
等靠近了才聽見他口中念念有詞,郭毅安悄悄地站在他身後。
“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
越聽越覺不可思議,竟然一字未錯!
少年默完書,郭毅安才詢問:“你多大了?”
江禦轉過身,看見了站在身後的縣令:“回大人,十二。”
十二?縣裡何時有這等神童了?
“以你的學問,今年秋闈大可下場一試,等來年,咱們含山縣也要出一個神童了,等我升任了也麵上有光,哈哈。”
江禦聽著縣令的肯定,放下心來,既然有心讓他秋闈,那就簡單多了。
當即下跪,一個頭磕在地上。
“小人還望縣令大人做主,小子原該秋闈,可惜前不久含冤入獄,幸得牢頭憐憫,這才全須全尾的出來。”
“哦?難怪你背這《諫太宗十思書》,好一個居安思危啊!”說罷,一撩袍子,就坐在江禦身旁的台階上。
“說說吧怎麼回事?過來坐著回話。”
江禦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訴狀呈上,卻沒有起身,從自己入獄開始講起。
字寫得不錯啊!郭毅安看著手中的訴狀,工整的楷書排列整齊,流暢中帶著穩健,秀而矯健,穩而靈動。
從字裡行間也能窺見,寫字之人必是個端方持重的君子。
再看看他的入獄理由,盜竊?
“重點講講這案子的疑點吧。”
“好的大人,”江禦理了理思路,娓娓道來。
“那是小人歸家的第三天,正好是父親去世的第四十九日,我前去為父親掛白帆...”
他當時去掃墓,仔細看了墓碑,上麵清楚的寫著祖上三代,這些在開考時卷頭上要寫清楚。
巧的是這墓碑立於雍熙三年二月初六,其實當時並未多想,但後來在案卷上看到這個日期時,才驚覺時間上竟這樣巧。
“打掃墓碑時才發現立碑、和作案竟然是同一天。”
江禦醞釀了一下情緒,略帶些哽咽的開口:“我父親下葬當天,我又哪來的時間作案呢?”
“當時的證人證言也有問題,試問誰家入室行竊是在大白天?誰又會在人賬並獲後,時隔了兩日才報官的?”
“砰——”
少年重重磕在地上,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求大人替我做主,小人實在冤枉啊!”
郭毅安越聽越不對勁兒,這案子怎麼審理的?這麼漏洞百出!
冤假錯案和官途掛鉤的,每三年一查,若治下有重大冤案(錯殺無辜),輕則丟官罷職,重則流放嶺南。
雖然這案子不算大,可若在這關鍵時候告到府衙,他也不好收場。
罷了罷了,全當賣故人一個麵子了。
一番思索之後,郭毅安收下訴狀。
“放心,老爺我定當為你做主。”
從來到這個世界,精神就一直繃著的江禦終於徹底鬆懈下來,總算是解決掉了眼下最要命的一件事了。
————
“小姐,你也真是的,下次不能這樣了,”小滿輕點了點自家小姐的額頭,“你呀你,可嚇死我了,萬一走丟了可怎麼得了?”
一想到昨天,小滿還是一陣後怕。
她就晃個神的功夫,小姐就從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嚇得她隻覺得自己這次是死定了。
原本去找自家大人的,半路把小姐弄丟了算怎麼回事?
當即領了人馬,拿著老爺的印信去找縣令,準備封城搜查。
還好這縣令曾和老爺同榜,願意幫忙。
正帶著衙役往外趕,誰曾想,在縣衙門口碰上了被錢莊送來,準備報官的小姐。
受到驚嚇的主仆兩人,互相抱著好一頓傾訴。
在郭縣令的熱情相邀下,大部隊在縣衙中歇了一晚,第二日又設宴款待了一番,所以她們才在午後出發。
“不會了不會了!”沈知白也是後怕不已:“所以你得看好自家小姐嘛!你不知道,我、我讓追著人攆!”
小滿心疼得眼淚直打轉:“誰!這麼大膽!讓我去宰了他!”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一句自討苦吃也不為過,沈知白心虛不已,趕緊打岔圓了過去。
“算了算了,也有收獲,昨兒低價買著一幅上好的字!還遇見個好心人。要不是他,你家小姐可就慘了。”
小滿好奇:“就是你席上幫著說好話那個?”
沈知白點點頭:“清俊、舒朗,還溫文爾雅!哎,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少年呢?”
小滿不以為意,自家小姐自打大病一場後,不僅不記得以前的事情,連性子都不一樣了,以往見著外男恨不得繞道走,隻私下臉紅一下,現在可好,看見好看的就有些犯花癡。
說來也是有些奇怪,以往小姐的心思都藏著掖著,現在倒是爽朗了不少。
馬車一搖一晃的出了城,熱鬨的景象不在,窗外又恢複了一成不變的綠。
“還有多久到啊?”
“回小姐,大概還有小半月到成安縣。”侍衛答道。
沈知白放下簾子。
唉,沒有高鐵和火車是真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