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白(1 / 1)

江禦想起之前看見江問財時,好像是有個美婦人?

上次不過匆匆一瞥,他也並不太確定,但是既然在這裡碰見過,就有可能再次遇上。

這次前來並不怎麼趕時間,畢竟距離戚牢頭散衙還早著呢,陪著江瑉等等也沒事。

結果左等右等沒見著人,時間一長,江瑉握著茶杯心緒不寧,坐立難安。

江禦正低頭喝茶呢,對麵的人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

隨著江瑉的視線看去,不遠處的街邊站著一對父子。

父親將兒子扛在肩上,任由小孩兒挑選玩具,很是慈愛的樣子。

江禦趕緊將他按在座位上,舉起茶壺,借著倒茶的檔口,用寬大的衣袖把自己和江瑉擋了個嚴嚴實實,直到這對父子走進巷子,才放下有些發酸的手。

江瑉緊緊的抿著唇,雙手緊握,整個人控製不住的發顫。

見他這樣,倒是和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轍,江禦忍不住在心中歎了口氣,當年父親和嫡母總是對自己格外嚴苛,他曾一度以為是愛之深責之切,可愛子心切哪裡會舍得責罰?

看著父親離開的背影,江瑉滿腔悲憤。

自記事起,父親同他就不太親近,除了偶爾關心一下他的功課,向來不管怎麼他。

家中也是爭吵不斷,但是這麼些年都過來了,江瑉一直以為父親就是這性格。

小時候彆家父親偶爾有些嚴格,他還曾偷偷竊喜過,沒人管著也挺好的,可隨著日漸長大,江瑉開始迫切的希望得到父親的誇讚,哪怕是責罵都好。

為了對方施舍的那丁點兒關注,每天起早貪黑,勤學苦讀。

沒曾想人家不是沒有父愛,隻是也從來沒有放在他江瑉身上而已。

少年慘笑一聲,忍不住掩麵哭泣,好半響又帶著一點希望,沙啞的發問。

“禦哥兒,你說,我父親他、他還有沒有可能回心轉意?”

江禦也算間接死在枕邊人手中,在他看來這問題當真可笑至極。

“他心匪石,不可轉也。”江禦用詩經中的一句話委婉的回答了他,人心不是圓滑的石頭,不可能隨便的滾來滾去。

“難道人真的就能拋家棄子,舍棄家庭嗎?”江瑉慘然反問。

看他明顯對父親還有一絲期盼,江禦忍不住歎了口氣。

“如果他真的在意你分毫,也不會再你即將秋闈的關鍵時刻掉鏈子,更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帶著這私生子招搖過世。”

明明早就知道答案的江瑉,這一刻還是顯得十分難過。是啊,若真在乎,又怎麼會動了他秋闈的盤纏?

拍了拍他的肩膀,江禦結賬離開,有些事隻能靠自己想開,彆人誰也幫不了。

江禦去了對麵的字畫店,把最近比較滿意的幾幅字交給掌櫃,掌櫃笑的那叫一個見牙不見眼。

前腳江禦剛走,掌櫃後腳就讓夥計把最顯眼的位置騰出來,掛上新到手的字帖。

“哎呀,可真是我的財神爺喲!”掌櫃的抱著其中寫的最好的那副,在門口看了又看不肯撒手,滿意得不得了。

剛巧,一個進店的少女看見了,湊上前來瞧字,越看越喜歡,忍不住讚歎的從掌櫃手中取過字畫。

掌櫃一扭頭,看見是個打扮精巧貴氣的少女,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這麼小的女娃看的懂嗎?

“姑娘小小年紀,看得懂嗎?”夥計知道掌櫃的有多寶貝這字,當即出言質問。

隻是人家並不搭理他,心思都在字上。

“好!好啊!這《鶺鴒頌》深得玄宗之風啊,蕭散灑落、豐腴厚美,仿得有六分相似!可惜筆法上差了點兒,但也能算一副上等佳作了!”

少女小聲感歎:“上次看到這《鶺鴒頌》,還是在台北故宮博物院呢。真漂亮!”

掌櫃的驚歎於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眼力,不知是何等家庭才能教出這等奇女子,正欲上前攀談。

“這幅字多少銀子,我要了,小滿給錢!”少女把玩著手上的鶺鴒頌,頭都不抬的吩咐婢女結賬。

“?”這麼爽快的嗎?

然而掌櫃的往她身後看了又看,哪來的‘小滿’?

這邊少女終於從字裡抬起頭來,老練的開口問價:“煩請掌櫃的開個價。”

掌櫃欲言又止:“...這副字還沒定價呢,姑娘若是真喜歡,給二十兩銀子就行,隻是...”

少女抬手指了指文末,打斷了掌櫃的話:“這沒有落款的字,可要不了這麼高的價格哦!彆欺負我年少,掌櫃的給個實誠價。”

掌櫃的見她小小年紀懂字又懂行,不由佩服:“那行,您開個價吧。”

“我覺得,”少女用手輕輕勾勒著字體:“十兩怎麼樣?”

“我的小姑奶奶,沒有這樣還價的,您要真喜歡最少也得給個十二兩吧?”掌櫃陪著笑將價格往上抬了抬。

“實不相瞞,這字是在咱這兒寄賣的,價格若低了,可不好交差。”

“成交!”少女卷起手裡的字,催促道:“小滿,沒聽見嗎?十二兩!”

見沒人做聲,少女信誓旦旦的保證到:“放心放心,這是最後一幅,你家小姐收手了,以後再也不買了!”

掌櫃和夥計麵麵相覷。

“...您要不要先找一找‘小滿’?”

少女聞言,驚慌失措的回頭。

身後連個影子都沒有。

“...我家小滿呢?”少女質疑的盯著掌櫃,大有你不將人交出來,我就要報官的架勢。

掌櫃的連連擺手:“哎、哎!可不關我的事啊,打你進門,我就沒看見人!”

著急的掌櫃拉過一旁的夥計:“不信你問他!”

夥計也連連點頭。

少女懵了,想立刻出去找人,可她看看門又看看字,實在是喜歡得緊舍不得放下,肉眼可見的猶豫起來。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臉頰:“哎,不過一幅字而已,沈知白,你猶豫個什麼勁兒呀!”

要不...少女狡黠的眨了眨眼,轉身出了門。

既然舍不得,就找到小滿然後讓她付賬,好不容易講的價,彆轉頭被彆人買走了,她估計丫鬟就在這附近。

“哎!哎!!!”這下換掌櫃和夥計蒙圈了。

夥計反應過來,飛快的出門追去。

上了年齡的掌櫃情緒激蕩之下,哆哆嗦嗦的出了門,扶著門框喊人。

“...賊...”

然而聲帶充血聲音澀滯,壓根沒人聽見,緩了一會兒,掌櫃的複又高聲喊叫。

“抓!...抓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看熱鬨的,幫著喊人的,亂做一團。

————

江禦正在錢莊取銀子,剛出門,一個矮他半個頭的姑娘,埋著頭快步進來,一時不察,撞進了江禦懷裡。

“哎喲——”

江禦被撞倒,手中的錢袋子掉在地上,銀子咕嚕嚕滾了一地。

看熱鬨的人群騷動起來。

沈知白一時腦抽,拿了東西就出門,結果回身沒找著小滿,倒是看到了對街的錢莊,這才反應過來,錢莊有錢呀!

她興衝衝的進了錢莊,卻沒料到撞著人了。

“...你、你站住!”

夥計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看著沈知白撞到人,和個少年齊齊摔倒,這才停下腳步,叉著腰站在旁邊喘氣。

“...活該!摔死你!”

順勻了氣兒,夥計才走過去,一把提溜起沈知白:“走,跟我去衙門,好你個小賊,嚇死你大爺了!”

“我、我就是來給取錢的!”沈知白自知理虧,趕忙指著頭上的招牌。

碩大的沈氏錢莊幾個字,明晃晃的紮眼。

夥計一個白眼翻上天,搶過沈知白護在懷裡的字:“東西不賣你了,小小年紀不學好,哼!”

“要不是看你是個女孩,今天指定把你扭送倒縣衙去!”

“我的字...”沈知白可憐兮兮的盯著那副字,雙手合十:“拜托拜托,大哥你就賣給我吧,求求你了!”

“哼!”

“我我、我給你道歉!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丫鬟走丟了,我這就給你取錢!”說著,沈知白在袖子裡掏啊掏,掏啊掏。

少女的臉刷的煞白,懵了都:“我的印章呢?!”

夥計冷笑一聲:“哦,你家小滿走丟了,你印章也走丟了?!”

圍觀的眾人哄堂大笑,少女羞得滿臉通紅,急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沒騙你...”

這時,正默默撿錢的江禦拉了拉她。

“姑娘在找這個?”

蹲在地上的少年攤開手掌,掌心裡是一枚圓潤可愛的玉製小胖狗。

“是是是!就是它!謝謝謝謝!”少女擦了把臉,千恩萬謝的接過小狗印章。

“你等等我!”轉身進了錢莊,片刻後就取了銀子出來。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怪我一時糊塗。”少女深深的鞠了一躬,很是誠懇的道了歉。

數出十二兩銀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兩:“這幅字我買了,多的這一兩算給小哥的添頭。”她其實有錢,隻是喜歡殺價。

接過銀子夥計咬了咬,確認無誤後才將東西遞給她。

“我說姑娘,下次可長點兒心吧!”

夥計拿著銀子趾高氣昂的走了。

形容狼狽的沈知白顧不上整理自己,打開字看了看。

好在字並沒被摔壞,這才放下心來。陣陣鈍痛從膝蓋處傳來,沈知白低頭一看,天青色的襦裙上透著點點血跡。

她都摔這麼重,剛剛那個墊底的少年呢?沈知白四處尋找,卻沒在見著少年的身影,良久愣在原地很是愧疚。

江禦拾起銀兩就離開了,散衙的時間已到,可不能讓人久等。

酒樓中,戚牢頭和江禦聊得開心,李覓副巡檢在一旁專心的看著樓下的皮影戲。

戚牢頭話風一轉,介紹起江禦來:“李哥,這就是幫我出主意的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來小禦,敬李哥一杯。”

江禦忙站起身,替對方斟酒。

李覓卻隻興趣缺缺的拿著杯子晃了晃,並不搭話。

席間全靠戚牢頭活躍氣氛,才不至於太尷尬,這李覓明晃晃一幅收錢卻不想幫忙的樣子。

江禦摸了摸袖中的訴狀,苦笑一聲,看來這事還有的折騰。

其實也不怪人家,為這點小錢幫忙翻案確實不太值當。

不過快散席的時候,李覓還是指了條明路。

“如果你真有信心,不妨明日去縣衙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