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職後,江禦在茶鋪悠哉的喝著茶,等著戚牢頭的消息。
晚些時候戚牢頭帶來了他想要的第二件東西——案卷。
“李副巡檢最近實在太忙,你這又是小案子,讓我自己謄抄了一份...你看過就趕緊燒了啊!”
戚牢頭看著眼前的少年郎,有些感慨,年少好呀,對未來還能有些念想,將來有無限可能。
哪像他們這些人,這輩子一眼就能望到頭。衙役就更慘了,三代內子孫不得科舉,那才是真正斬斷了登雲梯。
所以,從劉老頭處得知江禦有意科考後,他也算大開方便之門,有忙必幫,萬一小子將來能有出息,也能記著點他的好。
不說報恩什麼的,至少不要記仇,畢竟那些皮肉之苦這小子可沒少挨。
思及此,他遲疑的開了口:“你這案子吧,疑點頗多,你整理一下思路,找找線索,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可不能耽擱你讀書進學。”
江禦明白他話裡有話,這案子大概率不是自己乾的,而是有人栽贓陷害,要斷了他的前程。
想明白利害關係,江禦拱手:“小子定好好查,不負戚大哥一片苦心。”
早在離開監獄時,江禦便拿到了想要的第一件東西——一封劉老頭寫的舉薦信。
這一趟行程收獲滿滿,打道回府之前,江禦去字畫寄賣的地方取銀子。
餘光卻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他怎麼在這兒?
“哎,小哥可算來了。”
鋪裡的掌櫃殷勤備至,遠遠看見江禦就將他拉入店裡,奉上熱茶,拿出早準備好的銀子。
“小哥可有新的字帖出手?”掌櫃搓著手有些興奮:“咱這兒好久沒有賣的這麼俏的貨了,上次的全沒了!”
江禦顛了顛沉甸甸的錢袋子,回過神來,出言婉拒:“掌櫃的且放寬心,雖然這次沒有,但下次家中長輩若有佳作,必定還是在掌櫃這兒寄賣。”
掌櫃千恩萬謝的送走了江禦,轉頭對上自家小二調侃的眼神。
小二哪裡見過掌櫃這麼諂媚的樣子,忍不住笑:“東家就差沒把他供起來了,哈哈哈哈。”
“去去去,一邊兒去,你懂什麼?今後這可是咱家的活招牌!”哼著小曲兒去迎客了。
江禦拿了銀子又買了些東西,大頭花在了文房四寶上,沒辦法,實在是家中連張紙都沒有。
——剛出獄那會兒,還多虧了街頭代寫書信的秀才,借了他筆,又買了紙,這才有了寄賣的那幾幅字。
自家母親和小妹沒什麼掙錢的路子,他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人,自然而然的扛起了養家的擔子。
他曾經身處書法顯赫的盛世,一手行書出神入化,字體醇厚豐腴,筆鋒輕入重斂,書法遒勁舒展。在前時相當受人追捧,也曾有人千金求字。
隻可惜這具身體尚且年幼,腕力不足,寫出來的字差強人意,不過養家糊口還是不成問題。
江禦把剩餘的銀子存在了錢莊,隻留了些碎銀子帶回去。
驢車噠噠的聲響,穿過鄉野田間,積雪消融,正是播種的好時節。
日暮時分,不少人看見江禦坐著驢車回了家,板車上還有不少東西一看就是新添置的。
牛背上的小童眼尖:“喲,這不是江家哥哥嗎?咋地,發財了?”
“買這麼些東西,嘖嘖,真是個敗家玩意兒。”河邊洗衣服的吳家媳婦兒感慨。
“可不是嗎?他爹剛沒,就將家裡敗了個乾淨!”李翠花忙著手裡的活兒,還有空數落江禦。
“哎,對了李大嬸,”放牛的小童好奇地問:“你家那十兩銀子到底怎麼回事?到底哪兒去了?”
李翠花想著這些天不著家的丈夫,沒好氣:“誰知道呢,老娘辛辛苦苦掙點錢,全給男人敗光了,他咋不乾脆死外麵呢!”
“...彆這麼說,瑉哥兒下半年秋闈,可不興這時候出事兒,守孝三年不能科考呢!”吳家媳婦好心寬慰。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李翠花輕拍了拍自己的嘴。
...
江禦可沒空,他趕著回家吃飯呢。
江母看他大包小包的往家裡拿東西,門口還挺著倆驢車,一時之間心疼壞了。
“二妞,快幫著你哥哥些,禦哥兒也是,哪兒有這麼花錢的呀。”
“沒事,我能掙著錢。”
二妞蹦蹦跳跳的往裡拿東西,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小姑娘放下了戒備心。
“來二妞,”江禦趁著空擋,從袖子裡拿出根紅彤彤的糖葫蘆。
“哇——”
小姑娘驚訝的瞪大雙眼,嘴巴張的雞蛋大,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亮晶晶的紅果子:“給...給我的?!”
江禦蹲下身子,點了點小姑娘的鼻子:“當然啦!自己玩兒去吧,當心累著你。”將糖葫蘆塞進她手裡。
“哥哥你真好!”小姑娘踮起腳尖,給了哥哥一個大大的擁抱。
歡快的笑聲灑滿了小院兒。
“娘!娘!你看糖葫蘆!”
“哢嚓哢嚓--好甜呀,娘你嘗嘗。”
“做飯呢,二妞彆鬨!”
“你嘗嘗嘛,嘗嘗嘛!給!”二妞撒起嬌來。
“...花那冤枉錢乾嘛...唔,是挺甜的,好啦,快看著點火,你哥該餓了!”
隱約傳來的娘倆的聲音,江禦會心一笑,平凡的日子也明媚起來。
打發走趕車的師父,江禦拿著最後一點東西進了屋,他現在睡在新收拾出來的空房間裡。
放好舉薦信後,借著夕陽最後一點餘光,江禦摸出案卷看了起來。
‘雍熙三年...含山縣民江禦於二月初六...偷盜同伴財物,經證人證實...犯盜竊罪...但念其年幼...’
江禦用手摩擦著二月初六這個日子,二月初六,二月初六...
“哥哥開飯啦!”
“來了。”
江禦去廚房幫忙端菜,順手將手中揉成一團的紙丟進了灶火中。
“哇塞,好豐盛呀~哥哥吃!吃!”
二妞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哥哥碗裡,樂開了懷。
江母看著兩兄妹,臉上也掛上了一抹笑。
用過晚膳後,江禦開始秉燈夜讀。
既然舉薦信已經到手,那睢陽書院是一定要去試一試的。
專心讀書,才能為將來鋪路。
許小胖在族學裡消失了一段時間,等到再次出現時,又是一條好漢。
比之從前更加飛揚跋扈、橫行霸道——他的底氣來源於身後那個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書童。
是的許小胖換書童了,與其說是書童,倒不如說他是個侍衛,小小年紀一身腱子肉,孔武有力的樣子。
原本告了小胖一狀的同窗們,現下見了這書童,全都繞道而行。
然而,小胖這次回來並不是前來銷假上課的,而是為了專程炫耀一番。
不過半天時間,小胖母親靠著娘家,成功將他送入縣學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族學。
少年神神秘秘的湊近:“哎,你聽說了嗎,許員外郎那胖兒子要去縣學念書了。”
“他早些時候不是被縣裡給退學了嗎?”同行的少年很是不解。
“不是不是,可不一樣,一個是私塾,一個是縣學,區彆大著呢!那可是官宦子弟才能去的地方!”
少年忍不住感歎:“有個靠譜的娘真好啊!”
可惜的是,許小胖找了半天也沒見著江禦,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白瞎功夫了。
不過沒關係,總能傳進他耳朵裡的,哼!
江禦此時正在含山縣中,這段時間他擬好了訴狀,準備著手為自己翻案。
結果前腳剛排隊進了縣城,後腳就碰見了熟人。
“江瑉?”
看著眼前這個焦急萬分,跟個無頭蒼蠅一樣的少年,江禦很是好奇:“你不在族學讀書,在這兒乾嘛呢?”
誰知江瑉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問江禦:“我、我一路尾隨父親來的,誰知剛進城就跟丟了。”
“堂弟可曾見到過我父親?”
江禦略一思索,帶著江瑉去了上次賣字的鋪子附近,找了個茶攤。
提起茶壺,江禦伸手替江瑉倒了杯茶:“瑉哥兒不如就在這裡等,看看能不能碰上,對了你為什麼要跟蹤你父親?”
江瑉緊緊地握著茶杯,斟酌了一會兒才開了口。
一開始家中為著十兩銀子的去處吵了個天翻地覆,他和他娘李翠花都以為這錢是借給了江禦家,所以才上門去鬨,李翠花想著實在沒錢就拿了他家房子抵債。
眼看秋闈將近,他總要下場搏一搏的,若掙個秀才回來也是一樁美事;如果沒能考過,也權當積累經驗,畢竟他才十六,總有機會的。
這錢就顯得格外重要。
可是鬨了半天,才發現這錢壓根沒在江禦家,那天村口爭吵後,得了江禦的提醒,他便一直很留心父親的動向。
某天父親歸家後,江瑉發現他身上有一股香粉味兒。
這可不正常,整個村子裡隻有賣香粉的鄒寡婦家中有這個味道。
江瑉當即警鈴大作,有心警告父親,卻一直沒找到獨處的機會,湊巧今天他的書忘了帶,趁著午休時間回家取書。
結果在回村途中,瞧見父親正朝著鄒寡婦家走去。
江瑉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眼睜睜看著他爹獨自進了鄒寡婦家。
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叫人過來,心中天人交戰之際,他父親江問財一個人出來了。江瑉長舒了一口氣,隻覺得是自己錯怪了父親。
可是江問財並沒有回家,反而手中拿著東西徑直離村而去。
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緊張得砰砰直跳,江瑉遠遠的跟著他,一路尾隨到了這裡。
江瑉正在排隊進城,抬頭一看天都塌了。
一個美婦人挽著他爹江問財,親親熱熱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