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在這乾什麼?”
剛剛下學的少年們結伴而歸,其中一個頗為眼熟的衝上前來,抓著李翠花的胳膊往回拽。
“自家的事,有什麼不能關起門來說的?”
江瑉深感無奈,自家母親大庭廣眾撒潑,還當著同窗的麵,臉都丟儘了。
“臭小子,老娘不回去,”李翠花甩開膀子,往上擼袖子“今兒必須得給我個說法!”
衛娘也急眼了:“呸,好你個姓李的,說了沒借就是沒有!你把欠條拿出來說話!平白誣陷,還要不要臉了?”
圍觀的村民眼見快打起來,不僅不勸,反而看熱鬨不嫌事大般開始拱火。
“要我就一把撕了李翠花,她就沒安好心眼子!”
“放屁,分明是衛娘借錢不還,還有理了?”
...
“彆說了!”江瑉大喝一聲控住場麵。
“堂弟能回來就好,你計較這麼多乾什麼!還嫌不夠丟臉的嗎?”
“丟臉?計較?天爺,我這是為了誰呀!”眼見親兒子不幫著自己,李翠花不禁悲從心起。
“你爹是個沒本事的,他不往家中拿錢就算了,還往外借!我上輩子真是欠了你們一家,哎喲!”
李翠花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哭訴:“我容易嗎我,這可是你應試的錢啊,我問你,沒這錢,你拿什麼去參加秋闈?”
江瑉一時語塞,家裡並不算太窮,平日裡也緊著他吃穿讀書,所以並不太清楚家中狀況。
“嗚嗚嗚,命苦哎,都怪你那死鬼老爹沒本事啊!倒不如死了乾淨...”
江禦看了好大一出戲,這才慢悠悠開口:“嬸嬸說借錢是為了撈我出獄?可我怎麼沒見著這錢呢?還平白挨了好多打。”
“這些事兒獄卒可都能證明,倒是借錢這事,嬸嬸可曾親眼看見了?沒得空口白的牙汙人清白不是?”
“我...我雖沒看見,可我家男人說了...”
“那就是沒有證據,”江禦輕聲一笑,“既沒有證據,您這算訛詐嗎?”
“不如找人給評評理?”
村口的人越聚越多,堵了個水泄不通。
江禦的大伯哼著小曲兒回來了,見人群聚集湊上前去看熱鬨。
誰知村民們一見是他,齊刷刷讓開一條道兒來。
沒等他走到中間,就瞧見自家那口子正坐地上撒潑呢,再一聽他們的對話,什麼銀子的,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畢竟,沒人比他更清楚這錢究竟拿去乾嘛了。
“不是讓你彆找弟妹嗎,你是聽不懂人話?!”怒氣衝衝的懟完自家媳婦,又立馬訕笑著打圓場。
“嗨,一點小錢的事兒,大家散了吧,都散了吧啊。”
看他滿臉的心虛,江禦知道這事兒不簡單,話鋒一轉。
“彆呀大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真欠了你的,該還就得還,這錢總不能平白沒了,不行咱們就報官嘛。”
報官?!
“...沒有的事兒,你彆放心上,大伯這錢跟你沒關係,不用你還。”真要報官他還能收場嗎?江伯父果斷拒絕。
委頓在地的李翠花見此情形,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立刻上前撕扯他。
“啊啊啊!江問財,你今兒不把錢交出來,老娘就跟你拚了!”
江問財當即就是一記窩心腳,把李翠花踹倒在地:“個無知的婦人,有你什麼事,老子花錢輪得著你管?”
“丟人現眼的東西!”扯著李翠花的頭發將她拖走了。
沒了熱鬨可看,人群逐漸散去,獨留江瑉孤零零站在原地。
“走吧娘,咱們回家。”江禦抱起小妹,路過江瑉時自言自語:“倒不如查查這錢究竟去哪兒了。”
僵直的人動了動。
回到家中,江母提了塊熏肉托人還給李翠花,便開始做飯。
二妞幫著生火做飯,江禦則開始溫書,鞏固知識,一家人也算融洽。
接下來幾天江禦都按時上下學,逐漸和同窗們熟絡起來,除了那個始終跟他不對付的小胖子。
不知怎麼回事,這胖子橫豎看他不順眼,說起話來夾槍帶棒,和他那書童合力排擠他。
這不,趁著午休時間又來刁難。
少年人長身體,總是餓的格外快,一日兩餐著實有些扛不住,家裡覺著孩子進學辛苦,大多給準備些糕點吃食,午休時墊吧一口。
——但這並不包括江禦這樣的貧苦人家。
他們的午休幾乎都是在溫書,又或是找夫子答疑。
小胖坐在江禦對麵,打斷他看書。
“瞎用什麼功呀,夫子又不在,你表現給誰看?”說著捏起一塊糕點。
“餓了吧?想吃嗎?求我呀,求我就賞你口吃的哈哈哈哈!”
江禦瞅了他一眼隻覺幼稚,轉過身繼續看書,並不搭理。
這冷漠疏離的一眼,顯得小胖十分無理取鬨一般。
“我家少爺跟你說話呢,裝什麼清高?”小胖的書童憤憤不平。
小胖覺得一拳打進了棉花裡,一口氣堵住了肺管子,難受的厲害。
突然出手抽走江禦手裡的書,順著窗口丟了出去。
“讀了也沒用,少爺不妨告訴你,”出了氣的小胖輕蔑一笑,“就你這身份,彆說秋闈了,連應試資格都沒有!你這個偷東西的賊!”
“那就不勞你這個倒數第一操心了。”江禦起身準備去撿窗外的書。
書童攔住去路,身後的小胖邪笑著揉了揉拳頭。
……
江禦一臉肉疼的撿起地上的《尚書》,輕輕彈去灰塵,這書對現在的他來說,可算不上便宜。
下午的課上沒見小胖和他書童的身影。
滿堂學生對江禦倏然起勁,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胖這人是縣裡許員外的老來子,寵的無法無天,早些時候被縣裡的書塾退了學,不得已才舍近求遠,回了本家的族學來念書。
往日在族學裡不說無法無天,那也算得上目中無人,時常欺負同窗,礙於他家勢大,大家隻能忍氣吞聲。
同窗們簡直是苦不堪言,難得有個勇士敢收拾這個許胖子,替大家出了口惡氣。
所以下學時分,當鼻青臉腫的小胖帶著自家爹來要說法時。
同窗們自告奮勇,七嘴八舌的將小胖在族學的所作所為全捅了出來。
“...”
氣勢洶洶的許員外頓了頓,火氣不減反增,反手給了自家兒子一記耳光。
“這就是你念的書?!”
被打懵了的許小胖簡直悲憤不已:“爹!今兒個是我被人打了!”
說罷憤憤不平的指著人群後的江禦。
誰知道許員外一見打人者是江禦,反手又給了許小胖一耳光。
好嘛,對稱上了。
“爹!我才是你兒子!”
“滾犢子,江兄的兒子,就不可能是壞的!來來來,大侄子,我是你許世伯,跟你爹可是忘年交!”
“你跟你爹簡直一個模子立刻出來的,頗有他年輕時的風采!”
一把年紀的許員外精神健碩,丟下兒子,拉著下了學的江禦聊起來。
江禦這才知道,自家爹不僅救過許員外,還曾在許家當過一段時間的護院。
“唉,要不是官家發布的‘北伐諭幽州吏民詔’,江老弟也不至於戰死沙場。”許員外歎了口氣。
“不過,這是你爹的夢想,大宋兒郎,誰不想收複這幽雲十六州呢?隻是可惜你爹正當壯年,獨留下你娘苦苦支撐...
好孩子,以後有事儘管來找許伯伯!”
許小胖簡直後悔死了,早知道自家爹欣賞那個江護院,沒想到這人都死了,還能這麼看重他兒子。
自打這江護院來了許家,他是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下,天天鍛煉得苦不堪言,上趕著跟父親告狀,結果反被收拾了一頓。
因為這,許小胖打小就不喜歡姓江的,特彆是這個一看就很像江護院的少年!
費儘心思給他送進大牢,沒成想他反倒回來了!早知如此,不如就放任不管,讓他流落街頭,何必多那些動作?
許小胖是悔不當初啊,心疼花出去的那些冤枉錢。
第二日休沐,江禦起了個大早,歸家這麼久,是時候回去看看老朋友了。
大牢之中,一片明亮,晃眼看去隻以為是進了哪家客棧。
如今戚牢頭也算是有錢人了,自從和李副巡檢達成合作,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樣的進了口袋,關鍵是這錢來的又快,又穩當。
所以一聽江禦來了,立馬放下手中事務迎了上去。
“哈哈哈哈,江老弟這許久不來,今兒可得好好陪哥哥喝一杯!”
江禦揚了揚手中的下酒菜,笑道:“戚大哥放心,今兒來了就沒打算走,咱不醉不歸!”
江禦此次前來為兩件事,都得靠這戚牢頭才行。
叫上劉老頭,江禦三人圍坐在一起。
“哎,我跟你講啊,要不是你讓我們多關照這劉老頭,我還沒發現咱牢裡還有這麼個妙人兒!”
“嗨,”劉老頭訕笑一聲:“往日如浮雲,咱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席間兩人喝酒,江禦因年齡尚小怕傷著身子,隻喝茶作陪。
酒過三巡,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江禦這才道清來意:“實不相瞞,今日前來是有事求戚大哥幫忙的。”
“什麼求不求的,隻要老哥能幫得上忙,你儘管開口!”戚牢頭豪爽的答應下來。
“那老弟就不客氣了,於戚大哥來說也就動動手指的小事,小弟想查一下自己的案卷,”江禦正色道。
“老弟我有心仕途,身上是一定不能有案子的,還望戚大哥相幫!”
說著就要往下跪。
戚牢頭一把扶住江禦,“唉,你年紀輕輕也不容易,這樣吧,我給你引薦李副巡檢,你的案子歸他管,我同他關係不錯,等散了衙,我親自替你去說。”
江禦立馬倒滿茶杯:“大恩不言謝,將來有我江禦的一天,必不會忘記戚大哥大恩大德!”
“以茶代酒,小子敬您一杯。”
“乾!”
江禦一口悶了杯中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