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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自救日常 昭禪 5637 字 3個月前

謝元意再次見到林嫣時,她帶來了五百兩的銀票,一身白衣,簪了白花,假的林員外死了,林嫣可以光明正大替她父母戴孝了。

她顯然是哭過許久,眼睛的腫脹感明顯,謝元意誠懇道:“節哀順變,仇人已伏法,想來令尊令堂如今也能安息了,林小姐要往前看。”

安慰彆人的話總是很容易說出來,雖然這些話並不會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可在某種意義上,那是種美好的祝願。

林嫣已經不似初見時那般盛氣淩人,她朝著謝元意行禮,“之前是我太過意氣用事,多有得罪,還望道長見諒,我先前是怕行事受阻才叫道長離開延州,如今大仇已報,去留全憑道長心意。”

她不說這話,謝元意也沒打算走,這些日子她窩在客棧養傷,極少探聽外麵的消息,可林家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總有幾句能夠傳到謝元意耳朵裡。

人人皆歎林大小姐韜光養晦,在仇人身旁蟄伏數年,不惜借假死引賊人上鉤。她把罪證交到官府手中時,假林員外已經死了,據說是畏罪自儘。

是不是自儘並不重要,林家的後花園裡挖出來不少屍體,數不清的罪孽擺在了台麵上,大家並不在意那個人是怎麼死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如雨後春筍一般盛開在延州。

大家好像都變成了事後諸葛亮,紛紛講道自己早就覺得林員外不對勁,信誓旦旦,言辭懇切,好像從前責怪林小姐不儘孝道的人不是他們一樣。

更多的人驚歎於林家二老的狠心,親生的兒子也能舍棄,造就這一樁冤孽,林家的名聲很受打擊,生意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影響。

玉器大家落到一個女子身上,他們不相信她會有能力撐起家族。

林小姐最近確實有些焦頭爛額,能來見謝元意,是她費力擠出來的時間。

送完銀票後,她起身要走,可又想到些什麼,轉身對謝元意說道:“謝道長可願幫我做一場法事?”

“我於此道並不精通,還是讓我師弟來吧。”

段小鳶在去林家的路上,嘰嘰喳喳個沒完,謝元意的頭被吵得很痛,偏偏又不得不應付這孩子,給他解答各種疑惑。

“真是太離奇了,我們見到的居然是假的林員外,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跟我師叔談談,他說人心險惡,果真沒錯!”

謝元意覺得有些奇怪:“你為何總是提你師叔而不是你師傅?”

“我師傅孤傲冷峻,不喜與人來往,每日隻抽兩三個時辰教我功夫,其餘時間都待在後山修行,我從小到大,見得更多的是我師叔,自然與他更親厚些。”

這小子的師傅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嘛,謝元意托著下巴,想去明虛觀的心又動了幾分。

“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林小姐沒死,還等她來找你啊。”

謝元意茫然:“我不知道啊。”

雖然有過懷疑,但她真沒有往那方麵想,一切都是湊巧。

段小鳶那雙漂亮的眼睛一動不動,“那你原本是怎麼打算救我出來的?”

“蓮姑歲數大了,受不了牢獄之災的,她最後熬不住了,肯定會想辦法救自己出來,隻要你沒偷盜,身正不怕影子斜,操心什麼?”

原來,如此簡單直白嗎,段小鳶回憶起這些日子他將謝元意當做神仙一般,真以為她是通天曉地,算無遺策的得道高人,怎麼如今倒顯得他像個笑話。

他原本還打算多教謝元意一招絕學,現在連那答應好的那兩招都有點想反悔。

謝元意看出來他極力想要壓下去的鄙夷,為自己辯解道:“瞎貓碰上死耗子又怎麼了,那說明我運氣好,你什麼態度啊,不過林嫣確實還年輕,沉不住氣,換個人來,你真要在牢裡多呆幾天了。”

段小鳶不讚同她的觀點:“她要是真沉不住氣,早被她那歹毒的叔父給殺了。”

謝元意拿頭發繞著自己的手指,笑得有些不走心,“誰知道呢。”

……

這一場法事做得很順利。

林家的下人很多都被林嫣放了出去,蓮姑緊緊跟在她身旁,那位接待過謝元意的林管家被判了秋後問斬。他本是林家的家生子,被假林員外收買後,為他做了不少惡事,林嫣自是不會放過他。

火光映亮了院落,靈堂內兩座牌位擺在一起,謝元意過去燒了香,見站在旁邊的林嫣眸光泛起漣漪。

“他死的時候,我問他為何要殺我的父母,明明我爹娘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何其無辜。”

“道長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不知。”

“他說,他知道他們無辜,但是傷害他的人已經死了,去恨死人的話,也太過於無能為力了。”

那晚的點點滴滴,好像都刻在了林嫣的記憶裡,她記得他的每一個表情,說那句話的時候,他流了兩滴淚。

“憑什麼自始至終承擔痛苦的隻有我,被送走的是我,失去父母庇護的是我,疾病纏身的是我,最後還要我去寬宥,獨自咽下怨恨,我做不到。”

他隻能把他的痛苦轉嫁給彆人。

“人們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作惡太多,所以害怕厲鬼索命,為此還請了我最厭恨的道士來,可知道那鬼是你,我反倒不怕了。”

“嫣兒,我比起你的父親,到底差在了哪裡?”

他沒有得到答案,他的女兒,他的侄女,他的仇人,親手殺了他。

他被埋在了一座荒山,沒有墓碑,一塊朽木板留下了他的名字。

他叫林愈。

“通伯通伯,我為什麼叫阿愈呀?”那年他五歲,掉了兩顆牙,摔進泥地裡,被老仆人撿起來洗澡,他趴在他懷裡,有好多問題想問。

老仆人笑眯眯的,為他擦洗的動作很柔軟,“因為阿愈的身體不太好,通伯想要阿愈無論以後有什麼樣的疾病,都可以痊愈,然後健康平安的長大。”

“那我為什麼沒有爹娘呢,書上說每個人都有爹娘,可我從來沒見過他們。”

“阿愈怎麼會沒有爹娘呢,阿愈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你的父母啊在很遙遠的地方,他們來見你需要很多時間,等你長大了,他們就會來帶你回家。”

“好!那到時候通伯要跟我一起回家!”

可是,通伯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林愈死在了不歡迎他的家。

……

宋員外難過地幾天都沒吃好飯。

舊友亡故,得知自家生意屢遭意外的原因,宋員外連著歎息了許久,他去林家上了香,林嫣還向他賠罪,表示這幾年遭賊人所害,無意牽連宋家。

宋員外連忙擺手:“這怎麼能怪你呢,你同你爹娘才是可憐,都怪那畜生。不過我想不通,他為何盯著我家不放,延州玉器出彩,做玉器生意的又不止我一家。”

這個問題,大概隻有死了的林愈才能給出答案。

那年風雪漫天,他被宋員外的弟弟打得渾身是傷,身體狀況愈發不好,在白雪消融之時,他病得快要死了,通伯去找大夫的路上摔了一跤,手被利器劃破,他卻沒有在意。

林愈撿回了一條命,通伯卻因破傷風而亡。

可笑的是,等他取代兄長後,宋二爺死於急病。

他再次轉嫁了仇恨。

林家的事徹底告一段落,謝元意不僅得到了林嫣的五百兩,宋員外也送來了三百兩的銀票,她本意是想跟段小鳶平分,畢竟他出力很多,這位有錢人家的少爺表示他不缺這點錢,大手一揮,全留給謝元意了。

她不禁感慨自己掙錢的思路真是偉大,有錢人的錢最好賺,當然,她也很感謝這個信奉道教的國家,這使她這樣一個來自“不出名”門派的道士也享受了很多便利。

得知她還沒地方住以後,宋員外和林嫣都提出可以去他們府上小住,謝元意婉言拒絕了,她拿著手裡的錢租了間小院,不大,但是三個人住綽綽有餘。

一直嚷叫著還要去其他地方曆練的段小鳶留了下來,原因是他要教謝元意劍法,答應彆人的事不能反悔,段小鳶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要練劍法,自然得有把趁手的好劍。

謝元意跟著段小鳶上街,去了藏劍閣,價格太高,她消費不起。

“花一千兩買把好劍當然值得,你不是有八百兩了嗎,我可以再借你二百。”

謝元意內心暗罵這敗家孩子,“錢全花出去我還活不活了?那五十兩的我看就挺好。”

她還要給崔寧開醫館,可不能大手大腳。

段小鳶把頭彆開,像隻驕傲的孔雀,“你不買我就不教你劍法,我才不要碰那些破銅爛鐵。”

“不教算了。”謝元意扭頭就走。

“哎,你真走啊!你等等我!”

鬨到最後,段小鳶都快氣哭了,“我花錢給你買一把好劍還不行嗎?”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一點學功夫的誠心都沒有。

“無功不受祿,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用全部身家買劍的。”

有句話叫善書者不擇筆,放在這裡也是一樣的,學會了招式用什麼劍不都一樣?她不懂段小鳶為何如此執著,竟然還說五十兩的劍是破銅爛鐵,他知不知道五十兩有多值錢。

她乾脆去鐵匠鋪隨手打一把,讓這富不知道幾代看看,到底什麼才是破銅爛鐵。

僵持許久,謝元意最終買了把一百兩的劍。

雙方各退了幾十步,心裡充滿了對對方的鄙視。

謝元意租的院子裡種了棵桂花樹,院門一開,桂花香撲麵而來,前一夜刮風下雨,散了一地桂花粒,他們回去時,崔寧正捧著幾把桂花。

她說桂花可以做香囊,可以泡茶,還可以入藥,用途廣泛,與其被段小鳶踩個稀碎,還不如物儘其用。

“阿寧阿寧,你管管她!今天為了買劍的事,她竟然罵我是蠢貨!”段小鳶嗓門大,進來吼一嗓子,左鄰右舍都聽得見。

他們隔壁住了個屠戶,平時愛喝酒愛睡覺,他可以大聲嚷嚷,但彆人不行,聽見聲兒後,直接罵了過去:“他奶奶的又在鬼叫什麼,才住進來幾天要我罵幾次?能不能老實點!”

初生牛犢不怕虎,段小鳶不怕他,甚至很多次都想罵回去,可架不住謝元意跟崔寧都是喜歡息事寧人的性子,給他一按,他火氣就消了下去。

“說了讓你彆叫你還不聽,又挨罵了吧。”謝元意有些幸災樂禍。

“好啦,練劍!”

段小鳶平日看著不著調,可在練武這事上,他極為專注,耐心糾正著謝元意的動作,她若學得好,他嘴裡的溢美之詞也會接連不斷。

“就是這樣,謝十五,你很聰明嘛。”

“對了對了,手腕要轉,這個劍花,漂亮!”

“接下來這一招流風回雪,你可要看仔細了。”

他們練劍,崔寧在一旁煮茶,八月桂花飄香,暑意還沒有完全消散,風裡帶了幾分清涼,晴朗的日子,好友相伴,衣食無憂,還有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謝元意想,若是每一日都這樣度過該有多好。

等到崔寧的醫館開起來後,他們還可以再招些人,延州物價不高,她又結識了兩位富豪,梁知州是個不錯的父母官,似乎一切都很好。

那晚謝元意的夢都是甜的。

日子從指縫間溜走,謝元意意識到已經是八月十四,她要度過在古代的第一個節日時,有些微妙的歸屬感在身體裡蔓延。

蓮姑的身體不太好,林嫣知曉崔寧的醫術不錯,請了崔寧過去替蓮姑看病。

延州下麵的一個縣城出了些怪事,段小鳶被請過去開壇,說會在傍晚前趕回來。

家裡隻剩謝元意。

她的腿跟胳膊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不會痛,動作大一點也沒關係,走路更是不受影響,除了已經結痂的傷疤醜陋得礙謝元意的眼,她沒有任何不適。

謝元意坐在銅鏡前梳頭,打算過會兒上街去采購,她的廚藝不錯,崔寧和段小鳶很喜歡她做的菜,今日多買些東西,明日可以準備個豐盛的中秋小宴。

頭發全部散下來時,長長短短混在一起很怪異,被李懷璧切斷的半截頭發長長了些,但跟原本的長度比還差得遠,平日謝元意總是會把那些短的頭發紮得緊緊的。

有次練劍時掉下來幾縷被段小鳶看見,他笑話了她好久,氣得謝元意拿劍捅他,又捅不著,最後潑了他一臉水才作罷。

中秋前一日的集市人很多,叫賣聲混在一起,東邊起西邊落,謝元意提著籃子,每個攤前都要看一看。

她逛了好久,想要找個地方歇歇,碰巧經過她最初去的那間茶館,起了興致想要去聽人說書。

之前是帶有目的,這次純粹享受,謝元意覺得,說書人講得很有意思,她坐在二樓,點了茶和點心,搖頭晃腦,悠然自得。

她從窗戶往外看,人頭攢動,熙攘繁華。

直到看見某一處,謝元意的視線頓住。

廊橋之上,青色袍角探出,蔥蘢古樹遮擋來人半截身影,劍穗隨步伐微微晃動,拂過蒼勁有力的手,他越往前,越來越近,樹葉枝椏橫斜也無用,任由麵貌逐漸清晰浮現,唇、鼻、眼、眉,再無空想的餘地,清清楚楚。

謝元意沒吃完的半塊點心落在桌上,碎成幾片,雜屑紛飛。

她有種即將要暈過去的感覺。

李懷璧,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