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頭好痛。”
這是謝元意早上醒來時唯一的感覺,很奇怪的是,向來都起得很早,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用來趕路的李懷璧,此時還睡著。
想到以往每一個還在深度睡眠裡卻被他無情叫醒的日子,謝元意冷笑了一聲,也僅僅隻是笑了下,她膽子還沒大到去把他叫醒或者嚇醒,她胳膊上那條口子可還疼著呢。
於是謝元意又躺回去睡了。
夏日的太陽升得格外早,光線熾熱滾燙,從窗戶透進來,照在謝元意身上,她覺得熱,人平躺在床上,還一直用手扇著風。
後麵沒了力氣,意識昏昏沉沉間,謝元意的腦海裡閃過幾個畫麵。
穿著黃色長衫的女子站在人群中,揪住衣裙的一角,臉上全是淚痕,身旁的那些人圍著她,看向她的眼睛裡滿是嘲弄,她們竊竊私語著,用手掩住嘴的動作被無限放大,未知的話語讓人覺得更加羞憤。
那個女子的情緒好像傳到了謝元意身上來,她也覺得窒息、難過、怨憤,去死和活下去兩個念頭反複拉扯著,攪得渾身都在發麻。
“謝十五。”
清冽的男聲把謝元意從夢境中扯回,她喘著粗氣,汗水埋入發間,雙眼看東西還是模糊的,隻見李懷璧清雋的身影立在不遠處,握著劍,扯著牽機。
“起來。”
每次都是這樣簡短又直接的叫醒,謝元意看著掉在床邊的半截手臂,一個挺身坐了起來。
穿鞋時,披散的頭發掉到身側,謝元意一瞥,眼睛眨巴了兩下,抬頭看李懷璧:“我頭發怎麼了?”
為什麼斷了一半?
?!
李懷璧臉不紅心不跳,沒有絲毫乾了壞事的愧疚,至於語氣,更是平淡地像他隨手殺了人。
“你昨夜發酒瘋,我砍的。”
“你有病吧!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還是個古人呢,這都不懂嗎?
謝元意要被氣暈過去了。
直到吃早飯的時候,她都還是一副怒火衝天的樣子,至於農戶夫妻二人跟崔寧,因為目睹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現在更是沉默異常,是以這頓飯,隻有李懷璧吃得算是舒心。
日上三竿,啟程之前,李懷璧使用了一下自己財大氣粗的技能,給了農戶一筆豐厚的報酬,叫農戶原本忐忑的心情變得雀躍。
犯不犯法不知道,他拿到手的錢是真的。
崔寧昨夜睡得其實不好,她總擔心謝元意那樣鬨過後,李懷璧會傷害她,畢竟李懷璧不像是好人。
她本來還在為她跟謝元意的命運感到擔憂,卻發覺這兩人正常到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謝元意除了為自己無辜夭折的頭發懊惱以外,跟之前趕路時沒什麼兩樣,依舊是怕累怕曬怕餓,嘴裡始終保持著碎碎念,用李懷璧聽不見的聲音罵他,順帶還問了崔寧,她昨晚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麼不好的事,要不然為什麼李懷璧砍她。
崔寧斟酌了會兒,搖搖頭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恩人你頭還疼嗎?要不我給你按一按?”
謝元意擺手道:“沒事了,我現在除了覺得自己好像要中暑暈過去,沒什麼不舒服的。”
崔寧已經漸漸習慣了謝元意這種說話方式。
倒是前方的李懷璧停下步子,回頭看了眼謝元意。
“你今日走快一些,日落前入城,我去買輛馬車,以後,走官道。”
謝元意先是懷疑了下自己的耳朵,跟崔寧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以後,嘴唇翕動著,不好聽的話就蹦出去了。
“你被菩薩附身啦?”
“下次我乾脆連你的嘴一起砍。”
“彆!我錯了。”
謝元意一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會變得好過一些,那份歡欣壓根藏不住,眉眼彎成好看的形狀,臉頰處的梨渦若隱若現,往日總帶著咒罵和諷刺的唇舌,如今發出的聲音也如同黃鸝鳥那般嫋嫋動聽。
“那我們快走吧!”
謝元意牽著崔寧的手,腳下步子邁得極大,瞬間縮近了和李懷璧的距離。
山間林木蔥蘢,從樹梢穿進來的光線打在謝元意的身上,臉上是斑駁陸離的影子,裙擺是熠熠生輝的光澤,她好像整個人都變得輕盈耀眼了起來。
李懷璧總是很難猜透她的想法。
怎麼會有人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變化這麼大。
她明明那麼討厭他,此時也對他有了好臉色。
李懷璧忍不住多看了謝元意幾眼。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他們遇見了一個江洋大盜,那既是盜賊又是淫賊,兩方遇見時,那淫賊對謝元意的外貌表示了高度的認可,李懷璧當時覺得很奇怪。
“你管她這樣的人叫美人?眼光這樣差,難怪隻能做賊。”
他一句話把兩個人都給罵進去了,事後謝元意因為這個還生氣了好一陣。
“你長得一般,總不能叫我昧著良心誇讚。”李懷璧處在皇城,長在皇宮,自小便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國色天香有之,傾國傾城有之,謝元意跟她們比,實在算不得出挑。
在發現自己說得越多謝元意越瞪他以後,李懷璧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今日一看,好像那盜賊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謝元意確實有些姿色。
李懷璧心頭萌發的這個念頭不帶有過多的情感,隻是單純表示了他在此刻真實的想法。
以及,如果這樣就算對她好的話,李懷璧有信心讓她心甘情願的留下。
關於李懷璧這一大串的想法,謝元意猜不到一點,她也沒工夫去猜,她心情很好,跟崔寧聊天,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講,惹得崔寧頻頻笑出聲。
“你不要總是恩人恩人的叫我,太生分了,你跟他一樣叫我謝十五就好了。”
崔寧搖頭:“這不好。”
謝元意盯著她黑黝黝的眼睛看,想,這真是個乖孩子。
“我比你大,那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這個好像可以接受,崔寧試探著開口:“十五姐姐?”
“好!我最喜歡被人叫姐姐了。”
本來謝元意一整天都可以這麼高興的,不過她向來是個運氣不太好的人,不速之客的出現,叫謝元意又陷入了低氣壓的狀態。
八九個一身黑的壯漢把三人圍住,手裡的大刀瞧著是一下子就能把人頭給砍下來。
不是意外,不是突發情況,這夥人明顯是朝著李懷璧來的。
“我終於還是被你給拖累了。”謝元意發出哀嚎,要不是始終謹記她師傅說過的算人不算己,謝元意真想給自己算一卦,看看她接下來還要遭遇什麼樣的苦難。
“你挖苦我也沒用,還是想想你一會兒怎麼活下去吧。”
謝元意臉色變得難看,自保的能力她有,但是還要護住崔寧,有點麻煩。
“十五姐姐,你千萬要顧好你自己。”崔寧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慢慢鬆開了握著她的手。
她本來便是拖累,又怎麼能讓恩人為了自己擔憂。
崔寧早在被拐走逼做暗娼的那一日就想好了,她這條命要不要無所謂,活著也是受煎熬,她有幸能得顏娘跟謝元意相救,已經是得了上蒼保佑了。
“你乾什麼?”
謝元意把人拉到自己身邊來,像是沒聽到崔寧的話,認真囑咐道:“拉著我的手彆放開,自己小心一些,有機會我給你找個武器,誰要靠近你直接閉著眼亂舞,捅不死人,他也碰不著你。”
謝元意又帶著她往李懷璧那邊靠。
“再說了,他不還在這兒嗎,他可厲害了,這幾個人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為了印證自己話語的真實性,謝元意朝著李懷璧揚了揚下巴:“我說得對吧。”
李懷璧沉默。
謝元意急了:“你一個大男人連我們兩個弱女子都保護不了,你怎麼這麼沒用啊!”
“我真沒用的話,在客棧你就該死了。”稍微對她態度好點她就開始蹬鼻子上臉了,李懷璧想,女子的心思果真難琢磨。
幾個殺手都已經看不下去他們互懟了,領頭的那個朝著李懷璧拱了拱手,道:“李大人,你不會覺得殺了高同知以後,還能活著離開永邑府吧。我家主子仁厚,特意吩咐我們,若是李大人願意交出賬本,隨我們回建州,他保證,李大人日後至少還可以衣食無憂。”
謝元意在建州的時候聽人說起過,高同知可是個大官,掌管鹽糧,僅次於知州,她被擄走前高同知就已經死了,這麼一想,跟李懷璧的時間完全對得上。
他還真的敢謀殺朝廷命官,擱在現代社會相當於他把副市長給殺了。
謝元意有種魂飛天外的錯覺,她到底碰見了個什麼人。
由不得她長時間害怕,隨著李懷璧一句你做夢,那夥人提著刀直接開打了。
謝元意的腿好使,下盤穩,縱然沒有武器,幾個回旋也能擋住些攻擊,李懷璧更不用講,這一路他還沒怕過誰,刀光劍影間不失風采,看不出有什麼棘手的樣子。
牽機牢牢困住兩人,往日他們積攢下了經驗,現如今該怎樣動怎樣配合已經是爛熟於心,李懷璧飛身向上,謝元意便揚起手,他借力後退,她便收引牽機,為他提供助力。
幾個回合過去,殺手也看出牽機的玄妙,一刀朝著牽機劈過去,氣勢淩厲,勁道十足,那一瞬間,謝元意心裡其實是有幾分期待的,牽機斷了,對她來說是好事。
可惜,如李懷璧所說,那是一樣寶物。
隻一道刺耳的碰撞聲響起,牽機依舊牢固。
謝元意的心涼了下去。
這樣可不行。
“十五姐姐小心!”
謝元意分神的一刹那,殺手來到了她身前,寒光映亮了謝元意的眼睛。
這或許就是她的機會。
謝元意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