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璧去拉謝元意時,她的胳膊已經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衣袖破開,模糊的血肉刺激著人的眼球。
她那麼怕疼的一個人,連一個一寸長的傷口都能讓她掉眼淚,如今沒有直接暈過去,已經算是忍到極限了。
李懷璧莫名感到煩躁,現在自己的這具身體終歸還沒有經過太多的磨練,殺高同知的時候受了內傷,一路奔波,也沒有徹底養好,多重因素疊加,才有了現在這樣被動的局麵。
謝元意受了傷,李懷璧不僅要應付那些殺手,還要護著謝元意跟崔寧,到底是分身乏術,李懷璧挨了一刀後,眼底爬上一層又一層的狠戾。
“李大人,負隅頑抗隻會讓我們彼此都感到痛苦,你又何必執著呢,還是說,你一定要我帶著你的屍體回去交差?”
聽見那人的話,謝元意心頭一凜,李懷璧要是死了,她也是活不成的。
她相信在這一點上他們能夠達成共識,誰都不想死,誰都想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解開。”她貼近李懷璧,隱隱帶了幾分哀求,
“一會兒想辦法給我把刀,解開牽機,我右手更得力,這樣我還能幫你擋兩個,你死不要帶上我!”
平日裡牽機是影響不到謝元意的正常生活的,隻是牽機綁著的是她的右手,若要使用武器,不免會受李懷璧那邊的影響,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可容不得半點馬虎。
這群官府裡出來的高手,可比客棧那些匪盜難對付多了。
在李懷璧猶豫的那瞬間,謝元意的眼淚湧了上來,她忍不住罵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操心我會不會跑是嗎?咱倆都沒命了你才高興是嗎?你這瘋狗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我不會跑的!”
話音落下,李懷璧的衣袖從牽機上拂過,遮擋的那下叫謝元意無法看清他到底是怎麼解開的,那困了她二十多天的鏈子一下子鬆開了,謝元意幾乎是下意識地晃動著手腕,沒等她過多享受這自由的感覺,一把大刀出現在她眼前。
謝元意有種身體靈活到好像從來沒有穿越的暢快感,鋒利的大刀在她手中不停變換,雖不像用劍那樣得心應手,可世上功法總有一個定則,那便是快。
她說幫李懷璧擋兩個人便是真的擋兩個,哪怕她依舊還過不了殺人那一關,卻能夠砍他們的腿,剁他們的手,讓他們失去攻擊的能力。
謝元意隻是心理上略有抵觸,這不代表她真的懦弱愚蠢到會把命送到彆人手上。
要不是手臂上的痛楚跟身體散發出的濃重疲憊,謝元意甚至覺得,再砍兩個也不是不行。
李懷璧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得到了自由,李懷璧又何嘗不是,謝元意砍兩個人的功夫,他已經殺了五六個了。
很可惜,最後那個死之前,朝著天空放了個信號彈。
“這是不是代表,馬上還會有人來殺我們?”謝元意絕望地問李懷璧。
他不能說不是,也不想說是,因為憎恨跟厭惡已經明晃晃擺在謝元意的臉上了。
“走。”
“這個時候了還在惜字如金嗎?”謝元意氣得翻白眼。
李懷璧原本想的是在入夜前進城,意料之外的追殺讓計劃全被打亂,若是他們在黃昏前走不出這座山,危險又會多上一重。
野獸和殺手都等著要他們的命。
李懷璧方才這樣想,身後傳來崔寧的驚呼:“十五姐姐你怎麼了?”
他轉過身去看,謝元意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眼睛半闔著,已經沒什麼光彩了,虛弱蒼白席卷了她整個人,再往下,手臂上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條件有限,崔寧隻能做簡單的處理。
更要緊的是,謝元意的腿受傷了,小腿肚的血已經染紅了裙擺。
李懷璧依稀記得,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聽不清身邊的人說話,隻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他下意識逃避去想,謝元意現在是否也有那樣的感覺。
崔寧的抽噎聲跟謝元意微弱的呼吸聲混在一起,讓李懷璧的頭很痛。
“我走不動了,你自己走吧。”謝元意說這話的時候儼然已經沒有力氣了,泛白的嘴唇上下開合,明明幾個時辰前還是鮮活明豔的樣子,此時卻脆弱到好像一碰就會碎。
所以她總罵他也沒錯,他的確是個瘋子。
瘋子始終在糾結,是放她走,還是留下她。
他昨晚才下定的決心,今日便開始動搖了。
崔寧眼看著謝元意越來越痛苦,忍不住催促李懷璧:“李公子,十五姐姐經不起奔波了,必須找個地方讓我給她好好包紮。”
“要不然,我們回昨天的那個村子吧。”
李懷璧環視四周,算了下時間,所幸他們走了沒多久,趕在入夜前應當是能回去的。
他略微頷首,背過身蹲了下去,也不加詢問,直接拽著謝元意尚且完好的那條手臂,把人拉到了背上來。
說實在的,謝元意覺得他身體很好。
滾燙、熾熱、溫暖,起碼讓她覺得舒服了一些,他走得也穩,崎嶇的山林也礙不住他。
謝元意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她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睡過去,耷拉著的眼皮費勁往上抬,謝元意忍不住叫李懷璧的名字。
“李初一。”
“嗯?”
“我好疼。”
李懷璧沉默了。
他不會說安慰人的話,所以謝元意在他這裡注定得不到回應,他們本來也不是可以互相安慰的關係,他還能帶著謝元意走,已經是個奇跡了。
李懷璧想,他隻是還想從謝元意身上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也算不得慈悲心泛濫。
這個東西他不應該會有。
一路上他在胡思亂想,謝元意囁嚅痛苦,等三人再次出現在村莊時,那農戶嚇得手裡的鋤頭都掉了,怎麼又回來了?回來還帶著一身血啊!
他就是個老實的莊稼人,真招惹不起是非。
農戶有點不想讓他們留下了。
李懷璧眉宇間染上厲色,腰間佩劍蹭過謝元意垂落的手,橫在了農戶眼前。
謝元意心想,他果然還是個惡人。
延遲的痛苦在謝元意倒在床上時全部爆發,她眼淚跟汗水一起掉,粘在傷口上的衣裳被崔寧小心翼翼地揭開,那些輕微的動作足以引起謝元意的戰栗,她連動動手指都變得很艱難。
李懷璧彆開眼睛,蒼勁的手拂過劍柄,他對崔寧說道:“我去處理剩下的那些人,你看好她。”
反正謝元意的腿受了傷,她跑不了的。
他們遭遇伏擊的地方跟這個村莊相距不遠,要不了多久那些殺手就會找來,與其等死,不如主動出擊,沒了謝元意跟崔寧的拖累,他動手會更快些。
“我知道了。”
李懷璧回看了謝元意一眼,沒多說話,轉身出了門。
他離開不過片刻,謝元意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撐著床坐起,哪還有半點虛弱得快要死掉樣子。
崔寧怔怔道:“姐姐?”
謝元意攥了下她的手,急促開口:“阿寧,去找那個老伯過來。”
農戶本來就被李懷璧嚇得不輕了,他搞不懂怎麼這些幺蛾子偏生找上自己家。沒等他消化完苦悶的情緒,謝元意又把他搞得差點魂飛天外。
他看著謝元意在他麵前跪下,塞給他一大把碎銀子。
“老伯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