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終了,妃嬪們陸續退場。
人流裹挾著雲青緹向前,踏下長階,迎麵而來颯颯長風。
殘留的酒氣散儘,雲青緹緩緩抬起頭。
月影幢幢,星辰散落在天幕之上。
雲青緹眼中泛起一絲笑意。
身側,安嬪挽住她的胳膊,絲毫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失寵進冷宮,以致命喪黃泉。
她們一路踏著長風與落葉,相攜著回到了長華宮中。
雲青緹飲了酒,又吹了風,酒意微微上湧,便告辭回了自己房中。
她癱倒在拔步床上,聽著係統在她腦海裡發狂。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那麼大一個劇情呢!沒有這個劇情女主怎麼進宮!”係統的金屬腦袋都炸掉了,它不斷念念叨叨,“宿主!天雷離你頭頂就差那麼一毫的距離,你就不怕被劈糊了麼?”
雲青緹道:“可天雷並沒有降臨。”
一切都很平靜。
一覺醒來,仍會是萬裡無雲的好天色。
“那是因為它還沒有到必須降臨的時候!”係統第一次如此疾言厲色,它看著麵色平靜的雲青緹,語氣沉肅,“若是劇情因為這個節點的變故,導致女主沒有辦法正常上線,我們現在就不會安穩的坐在這裡交談,到時候你在看看自己會不會遭雷劈。”
“宿主,你真的會被抹殺的。”
雲青緹抿唇。
一人一統的對話被人打斷。
門外,梳棉輕聲喚道:“才人?”
雲青緹吐了口氣,提了提精神,坐直身子,道:“進來。”
梳棉推門而入。
“娘娘宴前便吩咐燉了醒酒湯,防著才人醉酒。”她麵上帶著笑,青瓷碗呈到雲青緹麵前,“才人趁熱喝了,晚上睡得好些。”
雲青緹垂眸,眉梢眼角染上了些微的笑意:“替我謝謝安嬪姐姐。”
她目送著梳棉的背影,按了按輕痛的眉心,不想在和係統討論這件事情:“我今日醉酒,思緒不清,這件事情,明日再議吧。”
係統:“……”
刀都懸在了她頭頂,她還隻想睡覺。
它這個宿主是真不怕死呀。
雲青緹得了一夜好眠,罵罵咧咧的係統倒是一晚上沒合眼。
它實在想不明白那場栽贓陷害栽在了哪個犄角旮旯。
第二日雲青緹剛一睜眼就聽見係統癲狂的電子音。
“我知道了,縱然這個原著又臭又長還爛尾,挖的坑從來不填,甚至於作者自己都已經忘記了曾經埋下的這個伏筆,但我福爾摩統還是推理出了真相。”它已經被現實打擊的徹底失智,開始胡言亂語,“陷害安嬪的,就是——安嬪自己!這是她為了讓親妹妹進宮做的自我犧牲!”
雲青緹:“?”
係統聒噪的聲音吵得雲青緹腦瓜子嗡嗡的,她起床氣上來,語氣不怎麼好的出聲:“你這原著是用腳看的嗎。”
她一時沒控製住,直接說了出了聲音,這一聲驚到了門外的短春:“才人?您醒了。”
雲青緹有氣無力道:“沒有。”
短春笑了一下,也摸清楚了自家主子愛賴床這個事情,轉身吩咐人備水,雲青緹困難的梳洗更衣,在係統的嘮叨聲中用了早膳,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到這會她才徹底清醒過來,有腦子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吩咐短春:“把錦瑟叫過來,你再親自去她房裡搜一搜,看有沒有一個大概三尺長的畫軸,一並帶過來交予我。”
係統:“?”
“畫軸”二字實在太過熟悉,畢竟這段時間中它跟著雲青緹無數次聽安嬪顯擺過她的《千江行旅圖》。
它不禁升起一種不好的感覺。
它來不及詢問,就見錦瑟跨進了大殿。
“奴婢見過才人。”錦瑟麵上還帶著一絲隱藏的極好的惶恐,一俯身,行了拜禮。
雲青緹也不搭理她,隻把她晾在原地,直到短春捧著一卷畫進來,這才懶散的撐起身子。
她本以為經昨夜之事,此畫定是已然被銷毀,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遣了短春去尋,萬萬沒想到這個錦瑟比她想象中還要貪心。
不過如此也好,既有物證在此,事情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雲青緹睨了短春一眼,短春會意,將手中之物遞向雲青緹,便退了出去,還妥帖的關上了房門。
她素白的的手接過畫軸,徐徐展開,指尖輕輕拂過紙頁。
紙是上好的生宣,畫卻是……
她禁不住哼笑一聲。
昨夜燈火所照方寸之地,她眼角餘光掃到了草叢裡躺著的一卷畫軸,雖不知前因後果,但隻觀此畫軸模樣,就有讓她冒險出手的價值。
——安嬪賀歲禮為畫,怎麼剛巧錦瑟也帶著一幅畫鬼祟至此?
而錦瑟看這眼熟的畫,身子頓時一僵。
雲青緹托著下巴,狀似隨口問道:“昨夜裡你一直耗著遲遲不肯離開,就因為想找這東西吧。”
“因半薔的那把掃帚不慎跌倒,原本手上之物也不知跌到了何處,記掛著此物,偏偏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尋,才遲遲不肯離開,甚至是想讓半薔快些離去。”
昨日隻觀錦瑟言語神態,她心裡已然是確定了七七八八。而今雖是詢問,但話語裡卻全是篤定。
雲青緹這番篤定姿態,也讓錦瑟心中一慌,一下子就跪倒在地。
錦瑟心中惶然。
“那條小徑,隻通掬月宮,你告訴我,你去那裡做什麼?”雲青緹卻還在逼問,“這畫又從何而來?”
“奴婢,奴婢……”錦瑟慌張到結結巴巴。
雲青緹也不催她,隻是平靜的凝視著她。
錦瑟終於說道:“昨日奴婢被調去掬月宮附近做活,這是貴人見奴婢乾活利落賞賜給奴婢的。”
“哪位貴人調人調到我宮裡來了?”她這般前言不搭後語的狡辯之詞讓雲青緹噗嗤笑出了聲,她拉長調子,“何昭儀——麼?”
錦瑟心中一驚,垂死掙紮:“才人明鑒!奴婢未曾見過何昭儀。”
“話都說到這裡了,再狡辯也也是無用功。”雲青緹沒心情同錦瑟繼續兜圈子,“昨夜你身上沾染的香料味可是十分衝鼻,不巧在見你之前,我剛在何昭儀身上聞見此般味道。”
那個香料爐子的氣味太過特殊,簡直讓人一聞難忘。
昨夜又在錦瑟身上聞到這股味道,天知道她怎麼克製才沒有當場打出噴嚏來。
錦瑟:“……”
雲青緹這番話一出,錦瑟心中一涼。
完了。
她想。
錦瑟當即伏地流淚,磕頭如搗蒜:“才人——才人恕罪,奴婢隻是……”
她甚至還在措辭,想著如何將罪過甩給何昭儀,為自己營造一個被逼無奈的形象。
“你隻是想把這幅畫換給安嬪。”雲青緹卻是不想聽她這些鬼話,直接截過話頭,“何昭儀許了你什麼好處?”
係統一頭霧水的聽到這裡,卡頓了一晚的程序終於緩慢的加載了:“???”
什麼?什麼意思?
雲青緹沒管在她腦海裡震驚的係統,也不待一臉心如死灰覺得今日就要命喪於此的錦瑟回答,自顧自的問:“不識字吧?”
雲青緹是不懂畫,但基本的字還是看得懂得。
她將畫狠狠地擲到錦瑟身前:“你的那位貴人送你畫時沒有告訴你這幅畫是前朝之人所畫,畫上的題文是大逆之言,一旦被發現,是要被誅九族的嗎?”
錦瑟驟然抬頭。
什麼?
她目光移到腳邊的畫軸上,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但她又不敢不信,若雲青緹所言是真,那她……
“才人!奴婢是真的不知道,昨夜被才人所攔換畫失敗,又聽聞何昭儀被關禁閉,奴婢是一時財迷心竅,才將這畫留了下來,準備托人帶出宮去換銀子,奴婢真的不知道這畫上寫了什麼!”
錦瑟後悔的要死,慌亂開口:“是何昭儀娘娘讓奴婢將這幅畫換給安嬪娘娘,她告訴奴婢,貴妃娘娘平生最憎惡畫這幅畫的畫師,等安嬪將畫獻出去,必然引得貴妃娘娘大怒,不管是安嬪還是安嬪宮裡的人都會跟著吃瓜落。”
“屆時隻要奴婢咬死是這都您的吩咐,拉您入局,自會有人尋機將奴婢帶出去,到何昭儀身邊伺候,奴婢一時鬼迷心竅……但她確實沒有告訴奴婢這畫有問題呀,奴婢有罪,請才人饒命。”
雲青緹這才笑了一下。
而聽完這番話的係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它尖叫道:“是你!搞沒劇情的是你,啊啊啊宿主!你難道不知道劇情崩了會天打雷劈的嗎!!!”
雲青緹默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
一旦知曉了雲青緹的目的,從一開始她的各種行為似乎都有了解釋:“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各種推諉戀愛腦任務,甚至是宴會前破天荒看劇情那次,我說了半天,你嘴上雖然說著‘好’看上去仿佛認同了我的話,但其實根本沒能撼動你想救安嬪的決心?”
雲青緹聞聲啞然。
她輕輕垂眸,睫毛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係統說的對也不對。
起初雲青緹並不在意,但直到後來她聽安嬪給她講長煙落日、馬踏長風、邊塞盛景。
雲青緹看見了她纖細的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交錯,以及——她眼裡的光。
她就覺得,那樣的光,不應該泯沒在她手裡。
曾為國出過力的姑娘,不應該悄無聲息的因為“思念”一個人這種可笑的理由,孤獨的死在冷宮之中。
那不該是她的結局。
雲青緹不想成為推手,也不願冷眼旁觀。
所以她各種理由推拒做任務,冒著天打雷劈的風險,來試上這一試。
事實證明,雲青緹賭對了。
劇情並非無法改變。
這同樣也是她對劇情容忍度做的一次測試。
結果確實如她所想,一定程度內改變劇情並無大礙,隻要保證大情況不偏離,她就不會被抹殺,係統最初把後果講的那樣嚴重,更大程度上是在嚇唬她。
畢竟哪有那麼多優秀的任務者能保證劇情與原書一字不差呢?若真嚴苛到這種地步,那天雷可就太忙了。
——全年無休,不是在劈任務者,就是在劈任務者的路上。
雲青緹想到這裡,麵上帶了淺淺的笑,她裝模作樣的慌張開口,主打就是一個死不認賬:“不不不你想的太多了,怎麼會是我呢,誰知道那畫就是重要道具呀!我昨晚真的是很認真的在做任務!我認真的幫助溫粟粟,我還帶回了險些走丟的半薔,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這件事的啊!”
係統:“……”
係統心如死灰:“你這麼認真,然後幕後黑手就被送去關了禁閉,重要陷害道具在半路崩殂。”
雲青緹:“……”
何昭儀那個倒黴蛋兒倒真的是意外。
她也是在見到錦瑟時,聯想起前因後果,以及何昭儀恨極之時,那句口不擇言的“你死定了”,才隱隱拚出了真相。
嗯……這般說來,還要多謝溫粟粟和半薔。
雲青緹輕咳了一聲,順著係統的話,重重的歎息一聲:“唉!怎會如此!”
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