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和在心中冷笑,送去給人當妾,這樣的姻緣也能叫“好姻緣”?
呂氏沒有注意到許梔和的異常,徐徐道來,“你父親新上任,縣衙中有一縣尉姓魏,家中有親戚在汴京城當大官。現在妻位正是空懸,若是你也有意,便讓你父親去從中說道。”
許梔和恰好好處地停頓了一刻,有些猶豫道:“這……”
“你放心,你父親與他同朝為官,那人的相貌品行自然無可挑剔。等日後縣尉高升,你也可跟著一道飛黃騰達。”呂氏緊緊盯著許梔和,溫慈道,“你可還有什麼顧慮?”
許梔和垂下了眼眸,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呂氏隻當她是害羞,繼續道:“梔和,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心底,把你當作親生女兒來疼惜。你若是願意點頭,母親即可把你名字寫在我名下,等過年祭祖進了祖錄,便是許家正大光明的嫡女兒。”
呂氏自問,她這番話還算頗有誠意。
一個庶出的女兒,若不是玉顏遇到事情在前,也配把她的名字寫在自己名下?癡人說夢!
隻可惜那縣尉雖然京城有親戚罩著可依靠,人卻已三十多歲,還帶了孩子……玉顏定然不能嫁過去受苦。
那麼為了玉顏,叫三丫頭忍下來,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左右,隻要玉顏好好的就好。她這個做母親的,隻盼著兒女平安順遂。
許梔和默默思忖,呂氏也不急,她轉過頭和許縣令對視一眼,後者冷哼一聲。
許縣令想的很簡單。這樣的事情,哪裡需要和三丫頭這般好說歹說——直接叫人關了鎖在院中,等到定下吉日,把人送過去就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呂氏本還算耐心的臉上也漸漸染上一層不耐。
她這樣的庶女,原隻能配上小門小戶,現在有機會嫁給縣尉當正妻,還這般忸怩作態,當真上不得台麵。
呂氏耐心告罄,聲音冷沉了下來,道:“三丫頭,行,還是不行,你倒是給一句準話啊?”
許梔和在心中計算著自己考慮的時間,聽到呂氏的問話,知道時間已到。抬眸的時候挽起一抹笑意,“母親為梔和考慮,梔和心裡感動,隻是這樣好的姻緣,我怎麼敢奢求?況且梔和出身低微,也不懂掌管家中事務,隻恐嫁了過去,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許宜錦和許玉顏有呂氏悉心教導,許蘭舒有姚小娘提點,許梔和沒有人教,不懂也是常事。
呂氏道:“這不難,等婚期確定,我自然會派人教你。”
許梔和道:“但女兒愚笨,怕是會講錯話,惹了魏縣尉不快……”
“要你去你就去!”許縣令再也坐不住,隨手撿起桌子邊的花瓶朝著許梔和砸了過去,目光冷淡中帶著厭惡,“果真是有娘生沒娘養的孬種!瞻前顧後,畏畏縮縮,哪裡像我許中禕生的女兒?!”
花瓶貼著許梔和的左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幾塊碎瓷片離許梔和極近。
許梔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許縣令指著身邊的小廝,借著酒意喝斥道:“去!你去跟魏縣尉說,本官願同他交好,將三丫頭送給他當妾。”
呂氏心中本就不想認下這個“嫡女”,聽到許縣令的話,又看了一眼像是站在原地嚇傻了的許梔和,嘴角勾起一抹嗤笑。
庶女就是庶女,到頭來也隻能跟她小娘一樣,嫁給彆人當妾。
“孫媽媽,三丫頭怕是被這天大的喜訊衝昏了頭腦,有些發暈,你好生送她回去。”呂氏微微一笑,又恢複了端莊大度的模樣,輕聲對身邊的孫媽媽道。
孫媽媽忙不迭應下,她平日做慣粗活,手中力氣大,握住許梔和手腕,就把人拽了出來。
怕許梔和吵嚷,便用掌心死死捂住許梔和的嘴,不許她叫喚。
許梔和審時度勢,知道自己在這裡討不了好,掙紮一番,將就地順著她的力道放鬆下來。
把人送到西屋門口,孫媽媽已然沒有來時的笑臉,她睨著許梔和,眼裡毫無半分敬畏:“三姑娘,我們大娘子本念你可憐,有心相幫,可你自己不爭氣,惹了老爺不快。後麵,你可就自求多福吧。”
說完,對身邊四個粗使婆子囑咐,讓她們盯好西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方梨受了驚嚇,等人一走,瞬間哭出了聲。
“姑娘,姑娘,這可怎麼辦啊?”
許梔和心緒很亂,卻並沒有顯現出過分的驚慌,她走到床頭的小櫃子前,拉開第二個抽屜。
裡麵,正放著張小娘留給她的一對白玉手鐲。
許梔和拿起一枚玉鐲。暖黃的燈火下,白玉晶瑩剔透,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她其實對這個世界的母親並沒有很深刻的印象。張小娘實在走得太早了,那時候許梔和被人抱在懷中,隻依稀記得那是一個溫柔的女人。
她抱著她,哼唱著童謠,滿心滿眼,全是她這個尚在繈褓的嬰兒。
現在,即便她不在了,她留下的遺物卻還能再一次保護她。
許梔和拿起紙筆,三言兩語,簡明扼要地寫清了今日發生的事情。將紙對折後,連帶著玉鐲一道放回了盒中。
做完這些,她又將自己省下來準備買炭火、紙筆的銀錢通通拿出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泣不成聲的方梨,溫聲道:“方梨,彆哭。我現在需要你去替我辦一件事。”
方梨還在抽噎,聽到許梔和的話,打著嗝止住了自己的哭腔,“……姑娘儘管吩咐。”
許梔和抱著方梨的手,語氣認真嚴肅,“方梨,你聽著,縣令要把我送魏給縣尉當妾,眼下隻有小舅能來救我。我要你拿著信物,去尋人去水陽縣找到小舅,他如果知道了,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張小娘是張家唯一的姑娘,上頭兩個兄長,下頭一個弟弟,他們疼惜張小娘。張小娘故去後,又將這份疼惜轉移到了許梔和的身上。
尤其是差不多是張小娘親手養大的小舅張弗庸,從來見不得許梔和受丁點委屈。
許梔和隱晦地朝著窗戶望了一眼,窗外,四個女使婆子的背影像是厚重的牆,擋住了去路。
她收回視線,輕聲道:“現在嬤嬤把院子看住了,我出不去,好方梨,我現在隻能依靠你。”
方梨擦去自己眼角的淚水,伸手抱著許梔和遞過來的盒子和銀錢,認真保證道:“姑娘放心,我必然找到一個可靠之人!”
許梔和鬆了一口氣。她目光落在旁邊的水壺上。
屋內沒點爐子,剛從井底打出來的水沒燒,像冰一樣冷。
方梨捂住嘴,顫抖著看許梔和解開自己的外衫,將冰冷的井水從頭頂灌下。
許梔和冷得打了個哆嗦,本能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臂。
素色寢衣沾了冷水,濕噠噠地黏在身上。
兩相其害取其輕。如果不是再無他法,許梔和決計不會做出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不過比起身體康泰的嫁給那個快要四十的魏縣尉當妾,還是現在受些苦,為自己博一個前程來得好。
大約一盞茶時間,許梔和麵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她顫抖著眼睫,讓方梨摸自己的額頭。
“燙嗎?”許梔和顫抖著聲音問。
方梨鼻尖發酸,卻終究沒有繼續抽泣,伸手搭在許梔和的頭上。
喉嚨澀得厲害,她說不出話,隻能點著頭。
燙了就好。
許梔和伸手解開自己的衣裳,脫下濕透的寢衣,重新換上一身,躺在了床上。
方梨心中砰砰直跳,將木盒子和銀錢藏好,又抹去臉上的淚痕,輕手輕腳走出門去。
女使婆子聽到響聲,轉過身來,警惕地盯著方梨。
方梨壓下心中的不安,麵上浮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驚慌失措,急呼道:“各位媽媽!姑娘許是回來路上受了風寒,現在正發著燒。求各位媽媽開恩,叫婢子去給姑娘請個郎中。”
婆子臉上儘是不信,“這短短一截路,能起什麼風寒?姑娘的那些小心思,還是彆拿出來折騰了。”
方梨拉著婆子的手,“這位媽媽若是不信,不如親自去看一眼。”
粗使婆子將信將疑地走了進去。隻看見許梔和躺在床上,臉頰往下淌著虛汗,唇色蒼白如紙,看起來虛弱極了。
婆子心中一凜,伸手搭在許梔和的額頭,掌心下的溫度猶如火燒。
婆子被孫媽媽細細叮囑過,這些日子,三姑娘定然不能出差池。
三姑娘雖然不得主母和老爺的喜歡,但在這家中終歸還是主子,若是三姑娘真出了事,她們討不了好。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請郎中啊!”婆子著急忙慌地叫喚起來。
正中方梨的下懷。
方梨應了一聲,提著裙擺一溜煙跑沒影了。
她心跳得很快,巷子外頭燈火通明,她第一次帶數目這般大的銀錢,心底慌張得不行,但是腦海中又想起許梔和孤注一擲的模樣,狠狠咬了咬牙,抄小道走到百川書齋的門口。
百川書院已經關門,方梨心中陡然一驚,連忙跑上前,用力地叩著門。
“有沒有人在啊?”
門內,一片寂靜。
方梨心中悲切了起來,如果不能找到可信之人將書信帶回去,姑娘這輩子可就要毀了。
就在方梨六神無主的時候,忽然看見百川書齋緊閉的門打開了一道縫隙。
夥計從門裡探出頭來,臉上滿是驚訝地看著她,“姑娘,怎麼是你?這大晚上的,你怎麼在這裡?”
他是書齋老板雇來的長工,吃穿用度基本都在書齋解決,剛剛正準備脫了鞋襪上床,卻忽然聽到有人叩門,哭聲委屈悲戚。
他隻當自己幻聽,可歇了片刻,哭聲越來越明顯。
夥計披了外套走出來,他是記得她的——許家三姑娘身邊的丫鬟,容貌也隨了三姑娘的長相,清秀俏麗。
隻是現在佳人眼含熱淚,看著真叫人揪心。
方梨看見他出來,猶如看見了主心骨一般,牢牢伸手抓住夥計的衣袖,“我在峨橋縣沒有其他認識的人,隻能過來求你了。”
夥計聽到她說的話,心中一緊,連忙問:“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情?”
方梨抬眸望著夥計,聲音沙啞:“我家姑娘要去信到水陽縣……我能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