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棠穿行在人群中觀察,賭坊規模不大,百平左右,放了六七張桌子,桌麵上的銀錢能看出來賭得也不算大。
或許是和朝廷政策有關,又或許是賭得大的沒叫人看見。
她的目光在一張張桌子上巡睃,有賭骰子的,有打葉子牌的,還有猜碼的……
賭骰子的人是最多的,賭骰子的桌子上平鋪了一塊布,畫了很多個格子,每個格子裡寫了不同的字,大、小、單、雙、豹子等,還有單個點數,依據賭的方式不同,倍數也不儘相同。
骰盅裡的骰子聲叮鈴當啷,啪一聲骰盅倒扣在桌麵上,莊家是個年輕乾練的女人,她正大聲吆喝著:“下!下!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圍在桌子周圍的散客們有的直接選定,有的則做求神拜佛的動作,想感受“老天”給的指示。
“下完就開盅了!”莊家又喊了一聲。
幾個還沒下注的散客聽到莊家這聲,也猶猶豫豫地下了注。
見沒人再下注,莊家利落地抬了骰盅。
骰盅下三個骰子,朝上的麵分彆顯示一點,二點和四點。
“一二四,七點小,單!”
“吃大賠小,吃大賠小!”
骰盅揭開,有人欣喜狂喊,有人垂頭喪氣。
當有長鉤在桌上的銀錢上劃拉時,許明棠這才看到莊家左右兩邊原來各有一個人,她們熟練地把押錯注的格子中的錢幣全部收歸,然後分彆給押對的人按比例返錢。
圍著桌子的二十餘個散客,無一錯漏。
一局結束,新的一局又開始了。
莊家搖著骰子,喊著:“財來財來,財源滾滾來嘞!”
她是個搖骰子的熟手,骰盅在她手中晃得飛起,不多時,骰盅又一次倒扣在桌麵上。
許明棠摸了摸口袋,約摸還有三十來個銅錢,她掏出銅錢隨著人群的下在了“單”字上。
這是要猜三個骰子的總點數之和為單,單雙猜到的概率大,倍數是最低的,豹子(三個骰子點數一樣)的倍數最高,但基本上沒人壓,倍數高但概率極低。
所有人買定離手,莊家開盅。
一、一、三。
單,小。
鐵鉤一劃,許明棠被推來三十個銅錢的本錢外加五個銅板的利錢。
下一輪繼續開始。
許明棠聽著盅裡骰子的動靜,押了幾次,有輸有贏,輸了喪著臉歎氣,贏了高興地數著銅板,在一眾賭徒裡並不引人注意。
賭坊的人越來越多了,許明棠基本上每張桌子都逛了遍,最後停在了另一桌賭骰子的桌前。
她看見了那個叫秋蘭的女人,她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初冬鬢角隱見汗跡,像是輸了不少,此刻眼中正死死盯著莊家手裡上下搖動的骰盅。
骰盅扣桌。
莊家又開始喊起來。
馮秋蘭手裡捏著枚碎銀子,正來回放在指尖滾動。
“都下完就開了啊!”莊家喊著。
馮秋蘭的手猶豫著往“小”的格子上放,可這時,側邊有人忽然擠了她一下,手上的碎銀落下竟順著慣性滾去了豹子。
她登時急了:“誒!誰擠我?!”眼角餘光看見身旁一個瘦弱丫頭,來不及罵她,想著要和莊家說改改,卻見莊家的手已經抬起,她立時心死一大截,氣勢洶洶地要找那個沒長眼的臭丫頭賠錢,一隻手才抓上麵前臭丫頭的衣領就聽一聲高喝響起——
“六六六,豹子!”
“什麼!豹子?!!”馮秋蘭猛一扭頭,看見桌麵上的骰子竟真是三個六!!
而桌上隻有她壓了豹子!
她立時欣喜若狂,“是我是我!我賭贏了!我賭贏了!!”
轉眼,一枚碎銀子,就變成了一堆碎銀子。
“姐,好運氣啊!”耳邊馮秋蘭聽見有人說話,馮秋蘭斜眼瞧見是那個瘦弱丫頭,平日她肯定不帶理的,但是一想到要不是剛才這丫頭來的一下,她也沒這個好運氣了。
賭錢的人高低都信風水,馮秋蘭尤甚。
想到這,她從銀堆裡摸出一角碎銀丟給麵前的瘦弱丫頭,“喏,賞你了!”
“謝謝姐!”許明棠笑眯眯地大方接了。
台麵上,下一局又開始下注。
馮秋蘭拿著銀子準備下注,但看見身邊那丫頭,鬼使神差般地小聲問了句,“你說說,會是什麼?”
許明棠瞥一眼蓋得嚴實的骰盅,不假思索道:“雙數,大。”
她說得隨意極了,聲音也輕,要不是馮秋蘭離得近,許明棠的聲音幾乎就要淹沒在嘈雜聲裡。
馮秋蘭狐疑地去看麵前的瘦弱丫頭,不知道她這說的是真的還是隨口說的。
她不光左耳聽著許明棠說話,右耳也在聽彆人分析,很多人都覺得是雙小數,馮秋蘭一咬牙,拿了一半碎銀子下在了雙大數的格子裡,雙壓,倍數翻番。
“三三六,雙數,大!”
“誒?!神了!”馮秋蘭看著骰子眼睛瞪得滾圓,“真是神了!”
拿到了銀子馮秋蘭轉頭還欲問時,身邊已沒了剛才那瘦弱丫頭的身影,馮秋蘭愣了一下,環顧四周,人來人往,那丫頭竟一點蹤跡也無了。
難道是祖宗在天之靈保佑?
馮秋蘭想過見好就收,但是骰子聲響在耳邊,周圍人熱切的目光也不斷投在馮秋蘭身上,還有好些盯著她懷中的銀錢眼中豔羨不加掩飾,有人上來恭維她:“姐兒,你這也太神了吧!”
“是啊,姐兒,你也太厲害了,我下一局就跟著你投了!”
“我也是我也是!”
麵對那些目光,馮秋蘭得意極了,陷入膨脹之中馮秋蘭沒注意莊家的目光和人群中幾人的隱晦對視,她無所察覺地抓著銀錢開始了下一局的賭寶。
……
“我和我哥要收攤了,你姐姐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柳玉姝望著一旁的許梨道。
許梨麵無表情地握著在冷風中已經涼透的燒餅不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啊,你——”
柳白餘一隻手按住柳玉姝,道:“玉姝,沒事,我們再等等,還有幾個胚子沒賣!”
“沒賣那不是咱們晚上吃的嗎……”柳玉姝在柳白餘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揚著下巴去台階那坐著默字去了。
泥爐裡的炭火逐漸微弱,天也越來越黑沉,許梨站在陰影下一聲不吭。柳玉姝百無聊賴地站起身活動手腳,忽聽身旁有人道:“小梨,等久了吧!”
這一聲仿若一道開關,許梨抬頭看向來人,轉而又像是生她氣也沒理人。
許明棠手裡拿著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塞到許梨手中,“我看見有賣糖葫蘆的,你應該喜歡吃。”
許梨握著糖葫蘆也沒見喜色,蹙眉生硬道:“這是小孩子吃的東西!我不愛吃!”
“噗嗤!”許明棠揉了揉許梨的腦袋,“你不就是小孩嗎!”她一麵說著一麵去向柳白餘兄妹道謝,“多謝兩位照看我家妹妹!”
她說著話把手中另一串糖葫蘆遞過去,“路上買的零嘴,就當吃個趣!”
柳白餘連連推拒:“不必如此客氣,我們本就在擺攤,不算什麼事!”
糖葫蘆雖然走街串巷地賣著,這一串的價格不便宜,糖是稀罕物,尋常人家逢年過節才能咬牙買上半斤幾兩的糖打打牙祭,柳白餘自是不會接,可許明棠不是假客氣。
許明棠把柳白餘推拒的手腕攥住,一根糖葫蘆塞進了他的手裡,“哥兒可彆推拒了,天色不早,我要帶我妹妹回去了,咱們下次見!”
說罷不等柳白餘反應,她拿起裝著米糧和雞蛋的筐拉著許梨走遠了。
柳白餘站在原地望著手裡的糖葫蘆愣了半晌,轉而把糖葫蘆遞給柳玉姝,“下次見著她們姐妹買燒餅,就彆收錢了。”
就算哥哥不說,柳玉姝也知道,原本晚回家的怨氣也被一根糖葫蘆給消解了,五文錢一根呢,就算他們賣燒餅賺得比尋常活計多一些,也極少買這種零嘴吃食。
初冬的夜裡,糖殼清脆的聲音嘎吱作響,柳玉姝把紅紅的山楂果遞到柳白餘唇邊道:“哥,你也吃一個,可甜啦!”
“我不愛吃甜的,你吃吧……”
“快吃快吃,舉得手都酸了!”
兄妹倆分著一根糖葫蘆推著泥爐漸漸遠去……
……
許明棠牽著許梨走了會兒,一瞥眼就見許梨手上一串六個的糖山楂隻剩下兩個,瞪大眼睛道:“小梨,你不是說你不愛吃嗎?!”
“唔,唔唔!唔唔唔!”許梨嘴裡嚼著山楂口齒不清,許明棠抓住許梨的手,張口就往糖葫蘆麵前湊,“不行,高低我也要吃一個!”
許梨鼓著臉舉著手不讓許明棠吃,可她哪敵得過許明棠的氣力,咽下嘴裡的糖山楂氣哼哼道:“你都多大了!羞不羞!”
話音落下,她自己先頓了一下,借著夜色去窺許明棠的臉,卻不料讓許明棠抓著空,許明棠咬上一顆山楂果子,“什麼多大,我才十八歲!”
見許明棠似乎無所察覺,許梨心虛地把最後一顆果子咬進嘴裡,小聲嘟囔:“比我大的都很大!”
許明棠被山楂酸了一下,皺著臉反駁:“歪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