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套這樣的校場,榮憲公主還能勉強借來辦馬球會,西苑在皇城內,她就沒有這麼大麵子了。
這次端午龍舟會,是太後出麵組織的,規格比前兩次高很多。
本來聽說皇上也要來,可到了日子被事情絆住,來不成了。
儘管皇上沒來,太後的興致依然很高,在迎接她的人群裡一眼看見了石靜,笑嗬嗬讓她到自己身邊來。
“幾年不見,你倒是沒怎麼變,還是那麼漂亮。”太後是地地道道的蒙古人,來自科爾沁,看見石靜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就感覺親切。
再加上石靜從小養在宮裡,可以說是太皇太後親手帶大的,在她身上或多或少能看見太皇太後的影子。
這雙漂亮的眼睛,這通身的氣派,這舉手投足之間的矜貴持重,簡直比站在她身邊的淑慧大長公主還像太皇太後年輕時的模樣。
難怪太皇太後崩逝之後,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想把女兒送進宮,圍著皇上暗示換掉內定的太子妃,皇上都不為所動。
漂亮的女孩子常有,可身上流著滿蒙血脈,又像太皇太後的女孩子不常有。
“您也是,幾年不見還是臣女出宮時的模樣,一點沒變。”見太後也是一身旗裝,石靜就明白今天自己為什麼變成異類了。
她才出宮幾年,宮裡辦事都這麼隨意了嗎,送請帖的時候一句口風不露。
也是她兩耳不聞窗外事,早知如此,應該派人盯著點宮裡的動向。
又或者,是宮裡有人看不慣她,故意要整她,讓她在人前出醜。
想到明年大婚,石靜似乎提前感受到了什麼是眾矢之的,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今天的龍舟會。
太後無兒無女,卻幫著太皇太後把皇上拉扯長大,極受皇上敬重,不是親媽勝似親媽。
不知有多少人話裡話外恭維太後年輕,太後從來都隻當客套話聽,過耳便忘。可石家大姑娘也這樣說,太後就聽進了心裡,臉上的笑紋都多了好幾條。
太後的反應讓很多等著看石靜笑話的人大失所望。她們以為太後穿旗裝,自然見不得彆人跟自己唱反調,誰知石靜穿漢服,反而讓太後眼前一亮,連聲誇獎她漂亮。
她哪裡漂亮了,不過是穿著與眾不同罷了。
石靜的容貌放在京城的貴女圈裡,能算上品,卻絕不是極品。
先帝和當今都格外偏愛漢女,尤其是江南女子,所以京城裡數得上號的大美人無一不是溫柔婉約。
相比之下,石靜的五官雖然精致,量感卻顯得有些大,是標準的濃顏掛,細看還有些英氣在。
她不像溫婉的漢女,也不像端莊的旗人女子,她更像是蒙古草原上牧馬放羊的女孩子,樸素真誠,卻生機勃勃。
與時下流行的弱柳扶風的柔美,根本就是背道而馳。
平日她穿得素淨寡淡,仿佛把旺盛的生命力壓製住了,今天換上鮮亮的顏色,生命的張力一下顯現出來,把旁邊一眾貴女比得好像蒼白的人偶。
這正是胤礽趕到時,映入眼簾的情景。
好像嬌弱蒼白的蘭花叢中忽然長出一朵豔色逼人的格桑花。
當眾人看清太子今日的穿著,頓時明白了石靜穿唐製漢服的用意。她們接到請帖的時候,隻聽說太後穿旗裝,便順理成章地以為太子也不會穿漢服,所以她們都換成了旗裝。
可以為是以為,現實是現實,她們都沒派人去打聽,就自作聰明地換了衣裳。
結果太子仍然穿了漢服,看樣式也是唐製的,好像還是初唐。
此時再看石靜身上穿的垂領窄袖衫和十二破的間色裙,隻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
彆人隻看太後聯想太子,她明顯派人去打聽過太子那邊的情況,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巧,與太子一樣穿了初唐製的漢服。
本來還想看未來太子妃的笑話,到頭來小醜竟是自己。
太子今日穿了初唐時最流行的窄袖襴袍,腰係蹀躞帶,腳穿烏皮六合靴。襴袍通身明黃,繡連珠暗紋,躞蹀帶上束有一對羊脂玉佩。最簡單的衣袍,卻因為明黃的顏色,變得貴不可言。
他站在人群中,非常耀眼,把石靜都看呆了。
不得不承認,當初她放棄蜀漢選擇清朝,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影響劉禪和相父的關係,另一個原因便是胤礽這個人實在太好看了。
石靜不想承認自己是外貌協會的,但被她拯救過的人,從扶蘇到朱標就沒有一個長成劉禪那樣。
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起,石靜自知失態,先低下了頭。胤礽的視線則隨著她低下的頭,落在了那一小段沒被垂領遮住的瓷白脖頸上。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讓他想起了太皇太後病重時,他偷溜進她閨房的那晚。
他親吻過那個地方,並且在那裡留下了一個嫣紅的吻痕,仿佛雪地落下一朵紅梅。
飛快垂下眼睫,胤礽給太後請過安,便朝太液池邊走去。
“保成,涼亭在那邊。”太後不知道他去池邊做什麼,指著相反的方向提醒。
胤礽回頭,笑著對太後說:“我想去賽龍舟。”
太後“哎呀”一聲,直搖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液池水很深,賽龍舟不安全。”
求到自己麵前的時候,說得多好聽,說什麼明年就要大婚了,他不想與掌珠鬨得太僵,想在婚前見她一麵,好好跟她說說話。
她當然願意成全,這才在西苑辦了這場龍舟會。結果掌珠來了他不聞不問,竟然要跑去賽龍舟。
胤礽知道太後肯定在怨他,怨他說話不算數。他也想留下與掌珠說話,可他剛才想了不該想的,那種食髓知味的感覺總是誘惑他,讓他想逃跑,跑到一個看不見她的地方。
“皇瑪姆彆擔心,我比過一場就回來。”還想吹吹涼風,冷靜一下。
太後拗不過,隻得隨他去了。
太後難得出宮一趟,邀請了很多蒙古老親過來說話。石靜陪著榮憲公主很快回到了原先的涼亭,榮憲公主看出她有心事,便讓身邊服侍的帶著石青和石爭去玩,問她出了什麼事。
石靜與榮憲公主自幼交好,倒也沒有不能說的,便聊起了她的嫁妝。
分給榮憲公主的這處涼亭離太液池最近,比太後落腳的涼亭還近,站起來甚至能看清龍舟上鮮豔的紋路。
更不要說人了。
為了方便劃船,胤礽站在船頭,褪掉了襴袍的一隻袖子,露出裡麵明黃色繡龍紋的半臂,和半臂下優美的肌肉線條。
現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以為石靜肯定也在看他,臉上多半會露出剛才那種癡迷的神情,誰知轉頭望去,人家壓根兒沒朝這邊看。
此時的她正在和榮憲說話,兩人喝著茶聊著天,一會兒蹙眉一會兒笑,旁若無人。
胤礽忽然覺得賽龍舟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有意思,於是他穿好衣袍,在鼓聲響起之前跳下船上了岸,大步朝最近的那個涼亭走去。
涼亭邊有人當值,胤礽擺手,沒讓通傳。他很想知道她們到底在聊什麼,這樣入迷,把賽龍舟都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