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下學回來,就聽身邊小內侍說,下午皇兄又告假了。
他和二哥在景陽宮讀書,雖不與皇兄一起,但皇兄那邊的進度都會有人告訴他。
母後對他的要求就是,超過皇兄。
這對年僅七歲的小韓旭來說,並不算太難。
母後對他要求向來極為嚴格,他三四歲時,母後就開始親自教他讀書習字。
韓旭學得也很快,皇兄如今學的《論語》,他早就學過了。
如今在景陽宮隻不過是複習一遍,偏偏皇兄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不用多努力就可以超過皇兄。
小韓旭聽說皇兄今兒又偷懶,不屑地哼了一聲。
他正打算用完晚膳,去外麵玩兒。就聽內侍通傳,陛下駕到。
韓旭有些詫異,這還是皇兄頭一回到景仁宮來。
先帝的這三個兒子,根本沒什麼感情,韓晝五歲之前,太皇太後高氏在世,韓若年和韓晝都是跟著她老人家生活的,高氏薨逝後,姐弟倆住永福宮,由乳母照看。
韓晉則是一直跟著自己的生母張才人,而韓旭更是被謝氏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兄弟三人隻有逢年過節的宮宴上才能見上一麵,彼此之間都充滿了防備。
尤其韓晝和韓旭,倆小孩剛懂事起,就知道對方是自己的競爭對手,見麵不打一架就算不錯了。
韓旭愣了愣才迎出去,有些彆扭的向韓晝行禮。
韓晝打量一眼韓旭,小孩生得白淨清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透著幾分靈氣。
韓晝自然的坐到上首位置,對韓旭道:“把老二叫過來,咱們哥仨一起用晚膳。”
韓旭:“……”他和二哥同樣不熟,甚至有點嫌棄二哥,對方比自己大一歲,卻什麼都不會,整天被師父訓斥。
二哥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跟條哈巴狗似的討好他。越是這樣,韓旭越瞧不起二哥。
七歲的孩子還不懂掩飾自己的表情,臉上的抗拒全然落在韓晝眼中。
他不耐煩地皺眉,“怎麼?你和老二關係不好?”
韓旭下意識搖頭,忙讓人去叫韓晉。
等韓晉的這一會兒工夫,韓晝就問起韓旭的功課。
韓旭很有自信,挺著小胸脯,皇兄的進度跟他差不多,皇兄能問出來的問題,他肯定也會。
但韓晝所問,不僅是背誦《論語》、解釋句意這麼簡單。孔子講“為政以德”,韓晝就問何為“德”,又問德政與律法的關係。
韓旭年紀在這擺著,師父也不可能給他講的太深,就算講了,他理解能力有限,也隻能說出最淺顯的一層意思。
韓晝就和他解釋,當了八十年皇帝,隨口聊幾句德政和律法,太容易了。
韓旭聽得一愣一愣,心說自己的師父從來沒講過這些啊!
皇兄知道這麼多,要麼是師父所講,要麼是他自己思考的。但母親常說皇兄不喜讀書,怎麼會懂這麼多?
等韓晝講完,韓旭就忍不住問:“皇兄,這些是哪本書裡的內容?”他也想去讀,皇兄會的,他一定也要會!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韓晝麵上露出幾分茫然,因為這些都是他自己的見解。
果然,是師父講得,而非皇兄自學。連師父都區彆對待,自己還怎麼超過皇兄?韓旭心中頓時生出幾分委屈來,母後這不是在為難人嗎?
二人正說話,有人通稟,鄭王到了。
韓晉比韓旭大一歲,卻比韓旭高了半個頭,人也長得壯實。
他恭恭敬敬向韓晝行了禮,韓晝讓他坐,他看一眼坐在韓晝身邊的韓旭,猶豫片刻,坐到了離他們較遠的椅子上。
韓晝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在這兩個弟弟臉上掃過,笑道:“那就讓人傳膳吧,”他說著看向韓旭,“你二哥喜歡吃什麼?”
韓旭:“……”二哥人不是在這麼?乾嘛問他啊?他莫名其妙的搖了搖頭,“我……臣弟不知道。”
韓晝又問韓晉,“二弟,你知道三弟喜歡吃什麼?有什麼忌口嗎?”
平時兄弟倆雖然一起讀書,但他們隻和各自的伴讀說話談笑,幾乎沒什麼交流。張才人倒是叮囑過韓晉,讓他儘快和弟弟熟悉起來,但他嘴笨,學問也不好,幾次主動找話題都被韓旭和他身邊的伴讀嘲笑。韓晉也就不敢湊上去了,隻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哪兒知道弟弟喜歡吃什麼?愣了愣,結結巴巴道:“回陛下,臣弟不知。”
韓晝臉上露出驚詫之色,隨即冷笑起來,“好好好,母後讓你二人住在一處,就是希望你們兄弟培養感情,互相扶持,你們若還是跟陌生人似的,豈不是辜負了母後的一片苦心?父皇在天有靈,見到咱們兄弟三人如此生分,更不知作何感想。”
他說著歎了口氣,又悵然起來,“是朕不好,是朕這個兄長當得不合格。”
韓旭和韓晉見狀,都有些不知所措。
韓旭反應快一些,忙跪下道:“皇兄,是臣弟的錯,臣弟心思都放在功課上,忽視了兄長。是臣弟不好。”
韓晉回過神來,也忙跪下,“臣弟也有錯。”具體錯在哪裡他一時也說不出來,隻能老實的低著頭。
韓晝歎著氣,“不不不,是朕的錯。”他說著起身,把倆弟弟扶起來,“長兄如父,父皇不在了,朕該像父親一樣關心你們才是,隻是朕前幾個月忙的焦頭爛額。如今父皇的喪事辦完了,朝中之事有攝政王和謝學士操勞,朕才得空來看你們。你們喜歡吃什麼?哦,父皇孝期未過,咱隻能吃點素的。”
韓旭和韓晉分彆說了自己喜歡吃的菜,韓晝便吩咐人往禦膳房傳話,就做弟弟們愛吃的。
兄弟三人頭一回同桌用膳,韓旭和韓晉都有些拘謹。他們倒不是怕韓晝這個小皇兄,隻是不習慣。
韓晉更是緊張的隻扒拉自己碗裡的米飯。
韓晝就讓小內侍給韓晉布菜,“一看你飯量就比較大,隻吃米飯怎麼行?你不是喜歡茄子嗎?快,多吃點。”
韓晉一個勁點頭,正要埋頭吃菜,就聽韓旭道:“你應該說謝陛下。”
他本是想讓皇兄看出二哥的無禮,不料韓晝卻笑道:“這就對了,兄弟之間就該互相提醒,不過咱們年紀都小,又沒外人,不必在意這些虛禮。”
韓旭;“……”
韓晉慢半拍回神,抬起頭來,“謝陛下關心,也謝謝三弟提醒。”
韓旭:“……”麵對兩個兄長讚許和感激的目光,他心虛地低下了頭。
韓晝像是感慨似的說:“朕對你們的關心真是太少了,要不這樣吧,以後你們也彆在景陽宮讀書了,就去尚書房跟朕一起讀書吧。咱們兄弟三人一起作伴,還能互相督促。”
旁邊布菜的小內侍聞言,都有些驚訝,但這話他們可不敢插嘴。隻能暗暗琢磨,這小皇帝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皇帝和王爺要學的東西不一樣,哪兒能一起讀書?
韓晝當然知道皇帝和王爺學的東西應是不一樣的,但原主的師父們根本沒給原主教帝王之術、為政之道。
韓晝甚至懷疑他們對原主比對兩個小王爺還敷衍,畢竟敷衍小皇帝不會有什麼後果,敷衍韓旭,太後和謝文升可不會輕饒這些翰林學士們。
既然如此,何不把倆弟弟拉來跟他一起學?
韓旭愣了愣,“這……臣弟不敢做主。”
“朕不是已經替你做主了嗎?”韓晝笑道。
韓旭低下頭:“臣弟的意思是,要問過母後。”
他是很想去的,但從小到大他都習慣了聽母後的安排,母後不發話,他不敢擅自做決定。而且皇兄突然這麼熱情,他隱隱覺得不對,沒有輕易答應。
韓晝也不繼續勸他,而是看向韓晉,“二弟,你覺得如何?可願到尚書房來與朕一同讀書?”
三弟瞧不起自己,自己也不知如何討好他。娘親整日在太後跟前伏小做低,也沒換來太後多少照拂。
相比之下,皇兄熱情和善,無需自己討好,皇兄就會主動關心自己,自己失禮,他也沒有怪罪。
兩個選項擺在麵前,韓晉當然會選容易的。至於皇兄屁股底下的皇位究竟能不能坐穩,他則沒太考慮,三弟還都沒做過皇帝呢。
韓晉隻猶豫了一瞬,就點頭道:“能與陛下一同讀書,臣弟萬分榮幸。”
韓晝抬手在韓晉的肩膀上拍了拍,“太好啦太好啦。”
韓旭看著倆哥哥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眉頭皺了起來。
韓晝已經說起下一個話題,“過幾日朕要去北苑避暑,二弟也跟朕一同去,到了那邊咱們也不能落下功課。”
韓旭睜大眼睛,什麼?他們還要去避暑?
北苑?那可是父皇要帶自己去,卻沒來得及去的地方。聽父皇說,他還在北苑專門為自己修了一處校場,要教自己練騎射的。
想起突然離開自己的父皇,韓旭鼻子有點發酸,小嘴也不受控製向下撇。
“北苑地方大,應當是可以跑馬的。二弟你會騎馬嗎?”韓晝像是忘了韓旭似的,隻興致勃勃的跟韓晉討論,“朕到時候賞你一匹好馬。”
韓晉受寵若驚,眼睛都亮起來,“謝陛下!”
“臣弟也要去!”韓旭終於忍不住了,放下筷子,鄭重道:“臣弟要和皇兄一同讀書,也要和皇兄一同去北苑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