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醉仙樓後,崔窈娘滿心滿眼皆是“波斯之夜”,念念不已。
“綺夢履” 在眾人齊心協力操持之下,供貨諸事皆已備妥。李瀚猙也收了勢,就算王氏一支再縱張牙舞爪,亦隻落得個跌份的名聲,索性也罷了手。順順當當,“綺夢履”如期交付 “波斯之夜”所供訂單餘下數量。
交付之日,天還未亮,“綺夢履”內已然一片忙碌之象。工匠們輕手輕腳,將一雙雙精心製就的鞋履放入特製禮盒。
更是親點了“卿履坊”製皮匠、吳薇秀與她一道再次檢驗鞋履,以示公平。
這次宮裡終於騰出空,皇家接供馬車停於 “綺夢履”門口,崔窈娘看著一箱箱鞋履搬上馬車,忍不住拍了拍心口,將緊張又自豪的情緒撫平,免得人前激動落淚。
清晨忙了個人仰馬翻,中午李穩的體貼點心食盒就至 “綺夢履”。
“崔掌櫃,我家大人讓我給你捎點提神醒腦的好物件。”
“是何物?”
“你啟開一看便知。”
“神神叨叨的。”崔窈娘嘴裡怪著,手裡倒是老實,接過其中一食盒。
一襲月白長袍,質地輕柔,繡淡雅雲頭紋。腰間墨玉帶,又有黑帽,簷微翹,儘顯俏皮少年郎風姿。
“我家大人還說,玉佩早已送抵你手中,佩戴那枚即可。”
“都是你家大人說,穩哥你就沒什麼對我說的?”
“那,這,你先試試合不合身。”
先將長發高束,上了檀香油挼緊碎發,以黑帶綁緊;著長袍,整衣領袖口,領扣不係;扣腰帶,佩玉佩;戴黑帽,彆出心裁微微傾斜,活脫脫一名長安打馬少年郎!
對鏡自觀,她很是訝然。未料及自己扮作少年郎竟如此俊逸,尤其眼神自信果敢,帶著少年郎天真的闖勁。
“崔掌櫃,怎樣?”李穩聽到腳步聲,轉頭一問,瞠目結舌。
眼前哪裡還有嬌俏的崔掌櫃!
“甚是合身。”
不愧是李瀚猙,心細如發,不但衣衫縮了尺寸,連腰帶等細碎物品都減了數。
崔窈娘裝模作樣走了兩步,暴露無遺,惹得吳薇秀一陣笑:“這套衣衫我瞧著,跟開業當日李大人所著之物像了□□成,但窈娘學李大人,竟是一成也不足。”
“......”
“崔掌櫃,今日須用心學,萬不可暴露自身連累了我家大人。”
崔窈娘頷首,專注聆聽。
李穩先教她行走之姿。
“少年郎行走,當昂首挺胸邁四方之步,步伐堅定,不可如女子般扭捏。”
崔窈娘反複練習,調整步伐。
又教她發聲的竅門。
“聲當從腹部到喉嚨,低沉不可尖細。”
崔窈娘清嗓,初試幾次實在逗笑全場,經多番練習,漸漸有模有樣。
李穩想了想,又授她仆從禮儀應對之策:“崔掌櫃,委屈你了。”
崔窈娘完全不覺得委屈,追星新體驗罷了,用心牢記每一處細節。
“波斯之夜”當日,崔窈娘替了李穩之職,著少年裝束,隨其後,心裡既緊張又興奮。
至宮門,馬車、軟轎林立。官員貴族,外邦使臣,盛裝而來。
“跟緊我。”
“是,大人。”一聽雀躍的聲音,實在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仆從。
“波斯之夜”舉辦的宮殿周圍地界寬闊敞亮,遠遠一望,就見宮殿金碧輝煌,宮女著灑金粉裝,輕盈穿梭在筆直宮道上,隱隱綽綽聽到奏樂悠揚。
還未開宴,多數相熟之人都湊在一塊兒攀談,李瀚猙也少不得應酬寒暄一二。崔窈娘站在他身後,來人便是拱手作揖,始終不曾過多抬頭,倒是替她遮掩了不少。
就是沒忍太久,李瀚猙衣袖動了動,身後仆從輕聲細語:“大人你看,嬪妃腳上穿的,都是‘綺夢履’所製之物!”
李瀚猙微微側首,見她眼中著實自豪,嘴角微揚。
“嗯,‘綺夢履’功不可沒。”
好話誰都愛聽,“我從未曾想過‘綺夢履’如此之早就登了殿堂。”
想到這其中有李瀚猙一份推促,崔窈娘第一次打從心底感激李瀚猙:“多謝李大人相助。”
“還望崔掌櫃多念我的好。”
崔窈娘想到自己多次對李瀚猙嚴詞厲色,臉頰微紅。“那是自然。” 目光再落嬪妃鞋履,滿心成就。
儘管她沉浸自豪之中,猶掛懷李白。
“大人,李太白......”
李瀚猙極力抑製自己逐漸靠攏的眉頭,心中滿是不悅,但見她滿含期待的眼神,隻得無奈輕咳:“莫急,你需得等。”
“需要等到幾時?一個時辰?兩時辰?他真的會來?” 誓要李瀚猙給個確切答複。
李瀚猙被追問得無奈:“不若我帶崔掌櫃去尋他可好?”
“甚好!”
正言語間,狹路相逢,來人竟是王懷瑾。
王懷瑾一見李瀚猙身後仆從,便覺眼熟,遂上前與李瀚猙無事攀扯:“李兄,彆來無恙!”
平日裡兩人根本不打照麵,尤其是現下帶了崔窈娘,李瀚猙不欲與他過多糾纏,略過一點頭。
“李兄,不知你這小仆從,為何瞧著如此眼熟?” 王懷瑾眼見他要走,三兩步抄到他麵前。
“王兄何出此言?”
王懷瑾目光緊緊盯著崔窈娘,見她始終不肯露出正臉,心中疑竇化為實質。
王懷瑾眼珠一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然轉瞬又化作溫和之態:“倒也無甚大礙,就是覺得,李兄這新收的仆從,很像我家裡的一位姐姐。”
哪有把仆從抬做姐姐的,這分明話中有話,崔窈娘一聽,更是把脖子縮了縮。
王懷瑾突然走近,抬了聲線:“這位小郎君,為何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我瞧著你細皮粉麵,不像個仆從模樣,莫不是入宮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此誣陷,崔窈娘心中暗罵,微微側進李瀚猙陰影裡,避開王懷瑾的目光。
李瀚猙麵色一沉,“王兄慎言!” 若是真被有心人聽了去,崔窈娘小命難保。
王懷瑾輕笑一聲,“李兄莫惱,懷瑾不過是好奇罷了。隻因這仆從,身形與我那姐姐頗為相似,懷瑾不過是擔心她貪玩,私下與你結交......” 話未說完,卻又止住,眼神曖昧地在李瀚猙與崔窈娘之間流轉。
這般汙人清白,若不是李瀚猙清楚知道,王懷瑾分明沒有親姐姐,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王兄,何以墮你姐姐名聲!”
“李兄,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小郎君你也莫氣惱。這‘波斯之夜’,本應是縱情歡愉時節,何必如此緊張。懷瑾對我那姐姐,向來敬重,若有冒犯之處,還望李兄與小郎君海涵。” 說罷把手一拱,看似謙遜,實則不以為然。
還沒等李瀚猙開口,他已經站直了腰杆,又看向崔窈娘:“小郎君,若他日有機會,定要與你好好結識一番。”
崔窈娘仍是沉默不語,不想猜王懷瑾打的什麼鬼主意,那日在“綺夢履”,她把話說得還算明白。
李瀚猙眼神一凜,“王兄還有事?” 這便是趕人,識趣的話,早該請辭。
王懷瑾卻不慌不忙,好似聽不出李瀚猙言下之意:“李兄何必著急趕人,懷瑾隻是關心則亂,生怕我那姐姐對李兄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到時鬨出不該有的笑話。”
越說越離譜,李瀚猙怒視王懷瑾:“王兄休要在此信口雌黃!我與你姐姐素不相識,豈容你無端揣測!”
王懷瑾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李兄,你這是欲蓋彌彰啊,怎的小郎君不敢出聲?懷瑾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隻要李兄能讓我與小郎君說上幾句話,確認並非我姐姐,我便不再糾纏。”
沒有這個道理,李瀚猙斷然拒絕:“王懷瑾,你自不必想!今日這‘波斯之夜’,不是你妄為之地!”
王懷瑾早知如此,乾脆伸手直接去撈崔窈娘。
崔窈娘大驚失色,情急之下抓緊李瀚猙後背的袍子,緊緊依附不願抬頭示人。
李瀚猙見狀,如老鷹護崽般,一把將崔窈娘護著轉了半圈,正臉以對,怒目圓瞪,厲聲喝道:“王懷瑾,你放肆!”
正中王懷瑾下懷,眼瞅著就要聚起人圍觀,崔窈娘咬著銀牙,計上心來。
她突然蹲下身子,佯裝痛苦地捂住肚子蜷縮成一團,哎喲哎喲起來。
李瀚猙見狀,高大身形遮住四周射過來好奇打量的視線:“怎麼了?”
“大人,小的實在腹痛難忍,怕是吃壞了東西。”
李瀚猙順勢扶著崔窈娘:“王兄,今日之事暫且放下,我這隨從身體不適,我需帶他去尋太醫。”
王懷瑾雖心有不甘,但李瀚猙理由正當,眾多人看著,他再不好阻攔,隻得眼睜睜看著李瀚猙帶著崔窈娘匆匆離去。
王懷瑾終不死心,追在身後:“相識即是緣分,一見這小哥便覺得心生親切,我與李兄一同送人去也好有個照應。”
李瀚猙腳程快,幾乎是拖著腳不沾地的崔窈娘迅速離開,好不容易甩開王懷瑾,找了一處安靜之地。
崔窈娘這才站定身形,長舒一口氣。
“下次可莫再這般莽撞。”差點接不住她的演技。
崔窈娘調皮地吐了吐粉舌,無論如何,逃過一劫。她再次望向李瀚猙時,又在舊事重提:“李大人,那我們何時能去見李太白呢?”
竟還想著這檔子事,李瀚猙真不知該不該誇她一句猛將是也。
“先且看看局勢,待安穩之時,再去尋李白也不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再露出破綻,得先想好應對措施才是。
崔窈娘雖心中急切,卻也明白這個道理,知此事不宜強求,隻好耐著性子,邊等開宴邊等待時機。
可剛走沒幾步,李瀚猙敏銳地察覺到周圍有人影閃動,他心中一凜,暗道不好,原是王懷瑾並未善罷甘休,暗暗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