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個唐朝酒吧(1 / 1)

崔窈娘甚是奇怪,鮮少有客人會露夜到坊定製鞋履。

“掌櫃出去看看便知。” 迎門赧然地撓撓腦袋。

遂放下手中之事,邊往外出邊心忖晚間待客有何講究,行至前廳,未見人影。

“人在何處?” 她回首問迎門。

迎門往外走了兩步,指向階下駿馬,打著不耐響鼻:“那兒呢。”

馬車橫杆之上坐著臊眉耷眼的也是沒了誰,李穩。

李穩賊笑:“崔掌櫃,上車罷?”

“去哪兒?” 窈娘慎重後退一步。

李穩嘿嘿一笑,神秘兮兮說道:“崔掌櫃一去便知,不會讓你後悔。”

窈娘心存狐疑,但知李穩此人,看似滑頭,實則沉穩,能久伴李瀚猙之側,必不無故生事。略作沉吟,提裙踏上馬車。

得兒駕,馬車於暮色中穿梭在長安街巷。窗外燈火幾點,宵禁將至。

窈娘放下心中疑惑,深吸一口氣,煙火氣掠過鼻尖,方覺已有許久未出西市,為著這般那般原由,肩上繃緊,一時感慨萬千。

路邊的店鋪有的已然打烊,有的則還亮著微弱的一點燭火,而遠處的薄藍天空中,星子透光而出,與這人間的燈火相映成趣。

“到了。” 李穩停穩馬車,端來腳凳。

窈娘下車,抬眸望去。

勾金描字,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甚是遒勁有力——醉仙樓。扁下木質的門扉雖厚重,卻略顯陳舊,門旁燈籠散發昏黃的光。

平平無奇又透著些許期望。

“這是何處?”

“進去便知。” 有小廝一早候著遞了牌子留下馬車,李穩哐哐拍響鋪首。

“貴客請進。”

“貴客到~”

迎門小廝通傳。

四方角落,粗壯燭火後築了碩大銅鏡,輝輝之光璀璨猶如四輪滿月,投向正中彈木舞台子。覆了紅絹的燈籠,一列列懸於挑高中空的朱紅色廊柱上,映得整個空間似曼陀羅花海般紅豔。

吟詩之聲、撥器之聲、赤腳踏彈木之聲、交盞之聲、嬉鬨之聲、頭飾碰擦之聲,嗡嗡然湧向窈娘,撞得她無意識迷了眼晃了晃腦袋。

“貴客當心腳下。” 迎門虛扶一把。

“無礙,多謝。” 窈娘道了謝,跟隨李穩往裡走。

領扣早已翻解,玉帶亦不知所蹤,發縷淩亂豪邁舉杯的不知誰人,撞向案幾推倒硯台:“來來來,今日我等聚於此,當痛飲三杯,直抒胸懷!”言罷,仰頭一飲而儘,酒水順著胡須淌下,絲毫不在意,以袖一抹,墨痕擦了滿臉。

旁邊陪了一盞酒的雙頰酡紅者大笑道:“哈哈哈,妙極妙極!再來再來,乾!”

“乾!” 眾人舉杯,碰撞之聲清脆悅耳。

不遠處憑欄,案幾上紙張獵獵翻飛,擦出發發聲狀似言辭激烈,試圖闡述自身觀點的文人,好在鎮紙壓案,將這些紙張一一勸解。

樂師坐於台下,撥弄著琵琶、吹奏著羌笛、拍擊著羯鼓。樂聲如潺潺流水,在空氣中流淌,纏過台上胡女。

胡女身著斑斕異域服飾,頭肩披金,身姿如纏蛇般靈巧。隨樂而舞,腰肢抖動,每一處關節都能扭到不可思議的角度。

輕踏彈木舞台,旋轉、跳躍。眼眸閃爍著銅鏡反射的光,臉頰映透著燈籠裡的亮,手臂舒展,以指結印。

頭肩上的寶石金線隨著扭擺索索作響,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仿若抖落了天上星辰拋灑人間。

賓客擊節有感,或揮毫潑墨,或奪下樂師的樂器自吟自唱。形骸放浪,酒氣襲人。

窈娘看得呆在原地,

她來自現代,隻在課本與影視劇裡見過的盛唐酒肆風光,突而實景呈現,當真令人歎為觀止。就像造了一個夢。

李穩風風火火拉了她一把:“崔掌櫃,我家大人見你喜食醉仙樓的點心,特地早早囑咐了點心廚子,將那新研製的點心呈上一二,哦,不,五六七,你快些上樓嘗嘗罷。”

邊拉邊撥開前方賓客:“讓讓,我們要往樓上去。”

“小娘子上樓乾甚,來來來,且與我等痛飲!” 喝到微醺的賓客伸手欲拉拽崔窈娘另一條手臂。

還沒等崔窈娘來躲,“哎喲哎喲,放手!” 醉者還未觸碰到崔窈娘,便被斜插進來的大掌鉗住麻筋用力一按。

崔窈娘順著大掌挑頭一看,李瀚猙。

“大人,你怎的下來了!” 李穩一見李瀚猙按照時興話本子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心中十分歡喜,暗忖天時地利,孺子可教也。

李瀚猙豈會道明自己早在窗邊看著李穩架著馬車停靠樓外,左等右等不見人上樓,下樓來尋就見窈娘將將要被輕薄,氣不打一處來,沒將醉鬼手臂擰斷已是仁慈。

他仗著身形高大,將窈娘往身後一護:“跟著我。”人潮被強行分作兩瓣。

上得包間把門一關,各種喧囂攔於門外。

“不是說,‘波斯之夜’前不許見麵麼?”崔窈娘今日口舌軟和,倒是不見前日戾氣。

“崔掌櫃隻說了不許我去,沒說不許你來。”

“我倒是沒想到李大人如此聰慧能辯。”

李瀚猙倒是拘謹起來,微微低頭,眼珠亂顫:“我看崔掌櫃不喜花草亭台,便想著帶你到此處解個悶,若是嫌此處不清淨......”

崔窈娘心花怒放,穿越至今,曆經諸多,終得如此放鬆娛樂之所,簡直不要太爽!

桌上點心精美,壺中佳釀暗陳,推窗可見歌舞。情不自禁展臂轉圈:“喜歡,我可太喜歡這兒了!” 足尖輕點,合著樓下拍子點頭,輕輕哼著李瀚猙從未聽過的不知名歌謠。

還未飲下佳釀便已沉醉其中。

“不過癮!” 崔窈娘拍去嘴角點心碎末,喝了口酒,去邀李瀚猙:“走吧,我們下樓看看胡騰舞!”

李瀚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按理來說崔窈娘不應見過胡姬跳胡騰舞才對,她卻是一眼就認出。

見他愣在原地,崔窈娘催促道:“李大人要是不想去,我就不勉強了哈。” 說罷,就要自行動身。

“等等!” 李瀚猙攔在崔窈娘身前,藏起心中疑惑。“有人會借酒鬨事,我還是一同前往罷。”

年輕胡姬揚眉動目,旋過台邊賓客,賜酒一杯,擰腰銜上一口,博得叫好聲一片。反手穿腰掠過花瓶,將那瓶中牡丹往嘴裡一叼,應著急鼓快舞,一圈,兩圈,牡丹花瓣不墜,又一節,鼓點緩了下來。

胡姬垂目,胸脯起伏,望向看癡的崔窈娘,嫵媚一笑,軟若無骨的手指托起她臉龐。取下染了口脂的牡丹斜插她鬢間:“美人當要簪花。” 手指依依不舍,撫過她下巴,擰了擰,留下口脂紅跡。

太會了吧,崔窈娘連連拍手稱好。

不知今宵幾何,宵禁鐘聲響起。醉仙樓中的賓客們漸漸散去,熱鬨的氛圍也逐漸冷卻下來。

李瀚猙看著崔窈娘,溫柔道:“宵禁已至,我送崔掌櫃回去吧。”

窈娘心中雖有不舍,但也知 “綺夢履” 明日還有成堆之事要她決策。她戀戀不舍看向那群胡姬,輕歎一聲。

“崔掌櫃很喜歡醉仙樓?”

“這般好玩的地方,誰人會不喜歡?有吃有喝有美人可看。”

“那‘波斯之夜’你定會喜歡。”

“聽名字便知道我會喜歡,但,不是宮廷宴席麼,我等小貧民望其項背,沒得什麼喜歡不喜歡。” 崔窈娘趴在案幾上沒了正形,今夜是她穿越以來最外放的一天,稍稍有些鬆乏也是有的。

“嗯。”

李猛趕著馬車不忘豎起耳朵,聽到李瀚猙又要冷場,忍不住路邊停車,於門簾外幫著找補:“我陪大人去過無數次宮宴,見那彆家小娘子若是覺得新奇,扮作少年郎模樣跟著親長混進去也是有的。大夥兒也會體諒著睜隻眼閉著眼,崔掌櫃若是想去,大人你倒是該謀一謀計策!”

李瀚猙氣息一滯,掀了簾子踹向李穩:“誰問你意見的!”

李穩連滾帶爬掉下橫轅,抱頭邊竄邊接著圓:“崔掌櫃的,你倒是給句準話啊,想不想去!”若是不想,他這頓揍豈不是白挨!

“李大人,我想去!” 許是飲了酒,崔窈娘眼珠子墨汪汪的,盛滿月光,再次重複肯定:“我想去,我想去!”

李穩看著李瀚猙坐回車廂,應是不會再動手,也爬將回去趕起了馬車,大人沒他真是不行,哎。

“李大人,我有一問。”

李瀚猙側過頭,看向崔窈娘。

崔窈娘手掌微縮撐著腦袋,隨著馬車輕輕搖晃:“你可有聽過李太白這一名號?”

李瀚猙握拳輕咳:“嗯。”

“那他也會去‘波斯之夜’麼?”

“亦在邀請列單上。”

崔窈娘一聽,來了精神,手肘撐起爬將到李瀚猙麵前。“我想去看李太白!”她的眼神熾熱如火,卻不是為著李瀚猙。

李瀚猙看著她這般模樣,心中竟有些吃味。

崔窈娘哪裡能懂他的小情緒,自顧自地沉浸在即將見到李白的喜悅中。

大詩仙李白!李白!李白!

道一聲國民偶像也不為過。

她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站在 “波斯之夜” 的盛宴上,詩仙李白就在眼前,骨血入墨,隨口成詩,那場景何等灑脫,又多麼令人心馳神往。

“李大人,你定會帶我去的吧?”崔窈娘再三確認地問。

這般纏人的崔窈娘,李瀚猙真是第一次得見,竟是為了他人。

“嗯。”

“李大人你放心,我扮小仆役很是有心得,耳垂上的耳洞,我定會填好!”

“嗯。”

馬車在夜色中嗒嗒前行,兩人的心思卻各有不同。李瀚猙心中醋意漸生,而崔窈娘滿心皆是對 “波斯之夜” 的雀躍期待。

“大人,到了。”李穩的聲音催斷二人心緒。

“今日一行,很是感謝李大人。”若是沒有李瀚猙,崔窈娘如何能見識胡姬舞色,又如何能覓得良機去探李白。

“嗯。”

李穩在馬車邊磨著牙,真想把嘴巴撕下來,獻給自家大人。